“换好了,嬢嬢看看。”
杜蘅把换好新弦的小提琴交出去。
在信托商店买琴时送的那根弦很快派上用场。
一直等在边上的老妇人赶忙伸手,新生儿似的接到怀里,全程担忧的表情落定下来,抱着提琴左看右看,满脸高兴。
“我孙女回来见到一定开心。天也晚了,你们夫妻留在这里吃饭啊。”
“好。”
杜蘅笑着答应。
紫红发黑的晚云游走在天边,这个时间的阳光是一天中最成熟的颜色,即将瓜熟蒂落,无论落在哪里,都是要擦吴盐的新橙。
嬢嬢那双眼睛很适合做夕阳的容器,陈旧又天真。
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能把坏事忘成了好事。
她可以陪嬢嬢说眉眉儿。
把自己当成陌生人来探讨。试探着,一点点,把话说开。肯和她讨论孙女,至少说明嬢嬢对她没有了对待外人的防备。一根小提琴琴弦,一个共同的偏好,成功拉近彼此距离。
她想要更进一步。
“红色娘子军?”
“是,我孙女常拉这首曲子给我听。”
嬢嬢说这话时,和蔼的脸庞顿时涌上光彩。
背后的故事,在杜家老宅,某个旭日升起的清晨,嬢嬢看日出时,杜蘅听她提过。
《红色娘子军》是嬢嬢头回看的电影。
第一次和本来是妹夫,后来成为丈夫的男人共乘家里轿车,外出。
第一次和他上影院,座挨着座。
半世夫妻,两人每天说的话屈指可数。
因此丈夫说要带她去看电影时,真把她唬一跳。推辞不下,挑杀头服似的挑出最像样的香云纱旗袍。知好歹,知年纪地上一层恰好的脂粉,头发仔细盘过,拾掇出杜家正头老夫人的样子。
进影院后,总爱大褂着身的丈夫显然坏情绪上来,眉头紧锁。
原本大家长的脸这么一摆,更不是什么好脸子。
嬢嬢知道,是为着她的跛腿给他丢人。
虽然丈夫一再否认。
好在电影精彩,琼花和红莲两个角色她记了一辈子。铿锵有力的女声说出“枪杆子里出政权”后接续的片头曲子,她也记了一辈子。
陈顺正在抢救对屋的两缸桂花。
男孩绕着他咕哝,嘴甜,哥哥长哥哥短,说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邓嬢嬢在烧炉子焖饭,用的米是新米,米香混合油煎小鱼的腥香,是一段平实安心的家味。
“这曲子我会。”
杜蘅发出邀请,“嬢嬢帮我听听可以吗?正好试新琴。”
老妇人受宠若惊似的点头。
在东华门空转叁个小时,没能换上的琴弦,面前漂亮文静的年轻姑娘帮她换了。现在人家还要拉提琴给她听,她高兴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