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川垂着视线,看瓷砖地板上反射的亮光,仿佛将张文瑶哀切的哭泣声隔离在外。
终于,张文瑶还是起身走向易南川,坐在他身边,面露为难,朝他开口要钱。
“小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
“你前段时间,不是把你爸欠下的那一屁股烂债还了吗?你在那种地方……”张文瑶难以启齿道,“你干那种事能赚到那么多钱吗?”
“哪种地方?哪种事?”
张文瑶努力压抑着情绪,脸上的厌恶却不受控制地恶溢于言表。
易南川轻轻地嗤笑一声,“真是难为你了,和我呼吸同一片空气,你是不是格外痛苦?”
“小易!”张文瑶先是瞪他一眼,很快又无力地耸下肩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易南川冷着脸不出声。
“小易,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是我是真的撑不住了。”张文瑶疲倦地抹着脸,盯着手里的缴费单,喃喃道,“小易啊,生病真的太可怕了,元元住院的这一个星期,真的掏空了我们家里的所有了……每天一万多的费用啊,辛辛苦苦存下来的一点钱,就跟流水似的,哗啦一下就没了。”她顿了顿,哑声道,”医生说元元情况很危险,就算能救回来,也得靠钱砸……他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你赵叔他,已经开始连络人打算卖房子了。”
易南川说:“那挺好,房子钱够你们撑一阵了。”
“易南川!”张文瑶的声音突然飙高,颈侧青筋暴起,但她很快又压抑下去,哑着嗓子道,“南川……我知道你在外面受苦,可是你现在有能力了,就不能帮帮你弟弟吗?”
“我有什么能力?”易南川冷笑,“在你眼里,一个给男人卖屁股的人,配有什么能力?”
张文瑶面色一黑,慌张地环视四周,确认空荡荡的走廊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压抑道,“你不要把这么龌龊的事情挂在嘴边!你不要脸,我还要!”
易南川的脸色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刷地从座位上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张文瑶眼前的光亮,她吓得一缩,以为易南川要打她。但易南川只是静默地站了几秒,然后扭头就走。
“小易!”张文瑶一把抓住易南川的衣摆,用力到青筋暴起,“你不能走!”
易南川低头冷冰冰地,一字一顿道,“我没钱。”
“你没钱?你没钱能够还清那么多债?”张文瑶再也绷不住,撕心裂肺道,“你真的不管你弟的死活?”
“赵鸿元要死,和我有什么关係?”
‘死’字狠狠戳中张文瑶的痛点,她就像是个失去理智的泼妇,尖叫着挥手一掌抽在易南川脸上。“刺耳的啪”一声,半张脸红肿。
“这是你弟!我不管你认不认,元元有多你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吗!”处于奔溃边缘的张文瑶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她拽着易南川的手臂,把他拖到重症监护室门口,逼他从窄窄的玻璃窗口里看向躺着病床上的赵鸿元,“你好歹和元元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你走的三年里,他偷偷跑出去找了你多少次!你哄他说要回家看他,他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家里眼巴巴地等你,你骗多少次,他就等你多少次!”
易南川静默地望着病床上插满管子带着呼吸机的赵鸿元,周身凉飕飕地散发着生人勿近。
“小易,算妈妈求你了,元元他那么听话,成绩那么好,他……他跟你不一样啊!”
他跟你这种败类不一样。
他的死活比你重要。
……
很久,易南川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张文瑶死死盯着他。
“你放开我。”
张文瑶拽得更紧了。
易南川拨开她的手,“我去打电话借钱。”
张文瑶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地,如释重负地靠着门,抬手捂住脸看不清表情。
易南川走到走廊角落,掏出手机呆滞地盯了半天,通讯录里从头翻到尾也就寥寥数人,很久,他才慢慢地用指腹碰了一下萤幕,拨通了宋庭非的号码。
电话接通,易南川低头盯着脚尖,喊了声,“宋哥。”
“干嘛?”电话那头很嘈杂,宋庭非说,“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宋哥,有事想找你帮忙……”。
“想什么?”轰隆轰隆地背景音乐让双方的声音听在耳里都断断续续的,宋庭非在那头扯着嗓子喊,“想请假吗?批。”
“不是,想借钱。”
“……”宋庭非禁声片刻,换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你刚才说什么?”
“宋哥,想跟你借点钱。”
宋庭非立刻问,“你被越城踹了?”
“没有。”
“那你就他妈是脑子进水了,你缺钱不找越城找我干什么?”
易南川的喉结艰难的滚了滚,低声说,“我弟生病了,很严重,我……”
“阿易。”宋庭非声音带笑着打断他,被气的,清亮的嗓音微微扬起,“你现在不用越城的钱,什么时候用?”
易南川握着电话,垂着视线看地板,沉默。
“现在越城养着你,你有难处不找他来找我,越城怎么想?”轻笑,“他对你还不够好?到现在拉不下脸跟你金主要钱?”
“我不想用他的钱。”
“所以呢,想用我的钱?你好歹跟了我三年,我有那么仁慈吗?”冷声,“阿易,我实话告诉你,把你送给越城,是我打得最好的一手牌。我最近有求于他,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不想因为借你点破钱而惹到他。”
“宋哥”,易南川哑着嗓子,“算我求你,你知道我对越城……”顿了顿,闷闷道,“我现在不想用他的钱。”
“现在不想,什么时候想?”宋庭非讽刺道,“等你们结婚了,变成夫妻共有财产了,才想?”
易南川琥珀色的眸子沉了沉,低低地,若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你是不是疯了?”
“大概吧。”
“你把我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用陈述句。”
“你是不是疯了。”
“老子说的是之前那句!”
“干嘛?”
“录下来,留给你做护身符。”
易南川:“……”
宋庭非:“哑巴了?赶紧的,还想不想借钱了?”
易南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像条在水泥地上扑腾的鱼,好久,才红着耳尖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说,“等我和越城……在一起了,我们就一起赚钱,一起花。”
虽然表达没那么震撼,但意思倒是差不多,宋庭非似笑非笑地,声音挺温柔道,“阿易,你个小傻逼。”
易南川:“……”
“你弟有多严重?”
“重症监护室里躺着,不乐观。”
宋庭非的父亲就是死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拖拖拉拉熬了一个月,劳神又伤财,最后人还是走了。他很快从回忆中抽离,短暂考虑片刻,道,“二十万,当做是之前把你卖给越城的安置费了,还有,手头有钱了赶紧还给老子,收利息的。”
“好。”深深呼出一口气,“谢谢宋哥……安置费还带还的?”
“滚吧。”
“你之前说的有求于越城是指什么事?”
“……关你屁事!”
通话瞬间被切断。
张文瑶站在易南川身后不远处,看向他的目光如同一隻在空中盘旋秃鹫,饥饿又虚弱地死死地盯住地面的一坨腐肉。
被切了电话,盯着地面发了一阵呆,直到身后的视线几乎要将自己捅个对穿,易南川才缓缓转身,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旧巴巴的钱包,从里面掏出跟了自己3年的银行卡,递给张文瑶。
张文瑶接过的时候手都在抖,用手指紧紧捏住。
“卡里现在应该有一万出头,你先去把今天的钱付了,剩下的过两天会打进帐户。”
张文瑶先是眼泪哗啦地道谢,又犹豫地问他,“这钱,是谁的给?是……你的人吗?”
易南川低头看她的眼睛,“是我老闆。”
张文瑶眉头拧了拧,“你那老闆,还能那么大方?”
扬起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为什么不能?给我钱,让我接更多客人,干更刺激的活,做更下流的表演,怎么,要心疼心疼你儿子,把钱还回来吗?”
张文瑶立刻把银行卡揣进兜里,警惕地往后退好几步,“你……你自己注意点,不要最后搞得跟你爸一样。”
易南川连冷笑都绷不住了,嘴角抿成一道凌冽的线条,视线漠然地从她脸上扫过,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易南川踏出医院的大门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接近9点了。
疲惫地伸手抹一把脸,越城到现在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他,是不是生气了?
先是嘲笑他切洋葱切到哭,又对冷硬地将私事对他避而远之,最后缺钱还找了别人借。这么想想,还挺伤害越城的男性自尊的。
易南川无精打采地在人来人往地医院大门旁,胡思乱想足足十分钟,才慢慢吞吞地抬腿往外走。
经过停车场时,他目光无意识地瞥过去,迈着步伐的脚瞬间僵硬了,险些同手同脚,他有些窘迫地把手心在裤缝蹭了蹭,脊背发麻。
不远处,越城的车还停在原地,驾驶座的车窗打开,男人支着手臂在抽烟。
即便是在一片迷蒙的烟雾中,易南川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