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钟,莉薇谭镇下起大雨,回家路上为了躲雨,他们去了一家酒吧式餐厅「完美情人」。
门厅、墙壁、吧台、桌面全部采用新鲜玫瑰花装饰,藤蔓弯弯曲曲爬满了整栋建筑。
里面的光线比较昏暗,有酒也有茶,很适合情侣约会。
若非这场忽如其来的雨,他们应该不会在这家餐厅吃晚饭,可命运好像不按常理出牌。
江定心把菜单送到席慕莲面前:“想吃什么?”
“你请客的话,就由你点菜吧。”她微笑道。
窗外的雨水落在玻璃床上,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样往下滚,席慕莲手托腮转向窗外,视线飘扬出去,思绪也跟着飘到很远。
他们聊起彼此为什么独居的话题。
交谈之际,她才了解江定心从小是被父亲独自养大的,从出生时就没有见过母亲。
他的父亲是一个很严厉的人,而他则和他的父亲相反,是个很温和的人。
人们说,他的个性像那个未曾谋面的母亲。
成年以后,父亲有了新的家庭。
席慕莲的童年则是放养长大的,父母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照顾弟弟身上。
然后,她考上了异地的高校,找到了异地的工作,离开了那个家。
饭吃完了,雨却还没停。
都不想回家的两个人在「完美情人」里喝酒到半夜,然后意兴阑珊地归巢。
他们的暧昧期不算长,却很耐人寻味,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零距离接触,那种若有若无地越界就像在做一道数学证明题,千方百计寻找蛛丝马迹来论证彼此动心的证据。
然而,真正第一次接吻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完美情人」酒吧门口。
那天需要排练,江定心穿着戏服,一件复古深蓝色阔袖方领长裙,以他的身高穿起来就像模特般窈窕。
按照剧情设定,谈君彦化身谈月莉的时候留了一头栗色长发,手戴白色手套,拿一把黑色蕾丝瑰花扇,不施粉黛也天生丽质。
席慕莲的戏服则简单了许多,是那个时代最常见的贵族装,由于那个时代男人也蓄发,所以她的长发并没有成为角色阻碍。
当江定心再次身着女装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确定那种异样的感觉并不是幻想。
那阳刚和阴柔结合在一起的美感,比过去游荡在裙钗粉黛之间的感觉更令她莫名悸动。
排练开始之后,所有的人都努力地投入了角色之中,短暂地把现实中的身份遗忘掉了。
这场戏的主要内容是男扮女装的谈君彦对安薇庄园的主人一见钟情,然后答应留下来在他的庄园里过夜。
剧本里是这么描述的:
方云风带着谈月莉穿梭在庄园各处,复古的壁纸,落满灰尘的巨大吊灯,有年代感的壁炉,厚重的窗帘,蜡泪聚成了塔。
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这栋建筑物的最深处,宛如怪兽的心脏地带,噼啪作响的篝火在那壁炉里熊熊燃烧着,将整个屋子映照得暖烘烘的。
老式的留声机在角落里不时传出存在感,播放着上个世纪的古典乐,轻盈、舒缓、柔情。
两个人一路手牵着手边走边跑来到客厅里,跟随着舒缓的古典乐跳起了华尔兹。
方云风跳的男步,谈月莉跳的女步。
他们的身姿遂音符一起摇曳起来,宛若湖边嬉戏的野鸭,不晓疲倦,不知忧愁。
他们对视着彼此,在火光中发酵着某种称之为情的元素。
等到一支舞跳完,两人的步伐不知不觉已靠近篝火,在墙裙旁边停下来摇晃的身体,谈月莉被方云风围在墙角,篝火的光芒投向两人的身姿,巨大的阴影在谈月莉的头顶上方出现,她的整个人都被笼罩进了阴霾之中,然后方云风在她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席慕莲和江定心便要演出这场戏,她拉着江定心跳舞,然后把他逼近墙角,没有丝毫温度的篝火幕布在两人身后落下,代表着场景的更换。
现在,她要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两人站定的距离已经近乎咫尺,江定心能感觉到席慕莲的呼吸正喷薄在他的脸颊上。
那异样的感觉,是比私人时间里会面时还要暧昧的存在。
专业演员的素养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表演得完美无瑕,她捏住江定心的下巴,闭上眼睛慢慢地贴了上去。
他继续按照剧本说着台词:“很热吗,你流了好多汗。”
因为方云风的真身并不是人类,所以不能在火炉旁边待的太久。
“没事的……只是有点热……”他的话并未说完,然后便拉着谈月莉去了房间的另外一边。
帷幕从炉火变更成为阴暗的墙角,这里照不到阳光和炉火的光线。
“咔,上一幕到此结束,休息一下。”
直到导演喊完休息,江定心才迟钝的发现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后面的帷幕变化了,思绪仍停留在那个借位的吻里。
刚才他被席慕莲逼到墙角,她的手放在他的头侧,仿佛像一个笼子把他罩了进去,她的动作潇洒利落,闭着眼睛亲吻他的嘴唇,仿佛这动作她都做过上千次般熟练——只是在最后快要落下的一秒克制得刚刚好。
他们只是在演戏,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实。
可这克制的张力,压抑中的勾引,最让人难以抗拒。
第二天,江定心请了假,没有来上班。
因为男主角的罢工,席慕莲也没有办法排练下去。
她坐在专属休息室里,百无聊赖的捧读着剧本,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拿起手机发了个消息:“为什么请假?”
沉静很久,对方回来消息:“我有问题想要问你,下午六点半,完美情人酒吧,你来的话,就告诉你。”
看着这一行字,就像是长在屏幕上的刺青一样,令席慕莲久久没能滑走。
不凑巧的是,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过了十二点便又开始下雨了。
席慕莲本来想拿上剧本早一点下班回家,走到剧院那座标志性的回旋大楼梯前,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江定心的脸。
踩着高跟鞋在雨水地里行走,雨水将鞋尖浸透了,当这双高跟鞋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忽然转了方向。
仿佛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了,在指针指向七点钟的时候,她出现在了完美情人酒吧的门口。
“我知道你会来的。”江定心的脸上展现着像是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其实他也没有太多的自信。
席慕莲不动声色地垂眸走近餐桌:“是怕你没有伞。”
“是么,那也好,真的没带伞。”他笑地有些无奈。
“说吧,想问什么。”
“先吃饭,我请客。”他仍浅笑着,像上次一样把菜单挪到她跟前。
席慕莲心血来潮道:“你不会是变相地跟我约会吧?”
“是啊,被猜中了呢,我知道如果我罢工的话,你今天也没有事可做。”
席慕莲道:“我开玩笑的。”
江定心点点头,一副借梯下坡的口吻:“我也是。”
暧昧就是,谁也不愿意主动,但谁也不愿意后退。
她没有太多胃口吃饭,点了两道慕斯抹茶和提拉米苏,然后又点了一杯最爱的咖啡。
只见江定心点了一份牛排,还有一杯红酒。
“抹茶,咖啡,提拉米苏,你喜欢……苦的东西?”最近这一段时间,她的喜好,好像总令他特别上心。
席慕莲拿着叉子尝了一口提拉米苏,若有所思:“习惯了这种味道,小时候要起很早去学校背书,靠一块钱的速溶咖啡度日。”
习惯,是一种很巨大的力量,它可以让一个人以为那样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模样,从而被戏称作“命运”。
两个人专注地吃着饭,却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席慕莲主动问道:“到底是想要问什么?”
江定心沉默了一会,抬眸望着她道:“我想问……”
“那天在舞台上,对那个吻的表演方式满意吗?”
席慕莲拿着叉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怎么……想起问这个?”
“后来回去我想了很久,我对自己的表演不满意。”
没等席慕莲接话,他又兀自道:“你说过,在演戏的时候,最能打动观众的技巧,就是把自己当成角色。”
席慕莲放下叉子,垂眸道:“所以……?”
他接着道:“我在最近有在过谈君彦的生活,为了走进谈君彦的内心,我试着把自己和他融为一体。”
“但是,我好像发现……”
席慕莲好像猜出他要说什么了,微拧着眉头,等他把话说完。
“最近好像有些分不清角色和自己了。你能帮我分清楚吗?”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江定心灌完最后一口红酒,放下酒杯,笃定地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可以完成方云风对谈月莉的吻吗?我想知道我喜欢上的……是姐姐的角色,还是姐姐你。”
他们之间故事,开启于席慕莲的欲擒故纵,和江定心的自投罗网。
时针停在二十一点整,完美情人酒吧的门口,闪烁的霓虹灯照亮了街角的雾气,雨也停了。
席慕莲吻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却是第一次吻男人。
她喝的咖啡,他喝的是酒,就像他们的感情一样,一个保持清醒,一个迷失方向。
雨天的墙角充斥着潮湿和泥土的氛味,江定心半醉半醒依靠在墙上和席慕莲拥吻在一起,发着热的身体和冰冷的墙壁紧贴着,咖啡与酒的混合,恍若迷醉与错乱交织的梦境。
克制的终究被反弹,压抑的终究被释放。
吻男人的感觉和吻女人不一样,席慕莲发现。
就算再乖的男人,在性方面也比女人主动。
所以,他们之间谁才是掌控者,就变成了一场权力争夺赛。
赢来的东西,比送上门的更有意思。
是胜负欲在作祟吗,她也不甚明了。
只知道这个吻变得不可收拾,干柴烈火一点即着。
她越吻越用力,他试图回抱住她,她把拦在自己腰上的手抓下来背到身后,亲热变成角逐游戏。
咖啡的苦味混着酒精的芬香在舌尖弥漫开来。
像是人生的滋味,在欲火与迷幻中焦灼,在溺水与盲然中飘荡。
跟着感觉,来到自己的心房里。
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席慕莲的公寓里,以一种荒唐的形式,玩角色扮演。
入戏太深的演员,忘了怎么去分别什么是表演,什么是人生,抑或表演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席慕莲的寓所,午夜。
关上了房门,开始互相给对方脱衣服。
他们的第一次有些耐人寻味。
互相都想占领先机,互相都想压倒对方,在实力未充分展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是王者宁可粉身碎骨,却永不服输。
席慕莲不会做下面那一个,也不甘做下面那个。
这场游戏必须让她作为主导者,她才会选择放心进入,否则一切都对她没有意义。
无论面对的人男还是女,她都不会把主动权交出去。
一边解开江定心的衬衫,一边将他扑倒在床上,以女上男下的姿势。
就像他的乐观是佯装出来的一样,他的主动也是佯装的,其实江定心很享受被主导的感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优雅的束手就擒。
偶尔想要翻身把席慕莲压下去的动作,反而激起了席慕莲的征服欲。
这是过去,她在女人们身上没有得到充分挖掘的体验。
很是兴奋。
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情欲就像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火苗,燃烧着体温,击鼓心房,黑暗了世界,满眼只照亮得到你。
男人放在女人身上的手被拿了下来,被用力摁压到床上。
席慕莲发现,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见江定心平时故作坚强背后的软弱。
而他稍纵即逝的软弱,恰好让她就想要将他诱惑、占有、然后欺负他,让他被自己予取予求。
让他为自己着迷,成为欣赏自己的忠实观众。
就像水仙花自赏时不能没有用来照出自己的镜子,她有一种预感,江定心会是她的完美镜子。
那骨子里对操控的欲罢不能,是疯子的代名词。
变态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呢?
“让我来,让我来主动,把你交给我,就像谈月莉那样。”席慕莲垂眸看着床上的江定心说。
江定心也明白她的意思,只不过有些茫然和错愕:“……要怎么样?”
只见席慕莲的身体慢慢俯下身,就是当初涟洳扮成方云风在城堡的房间里对谈月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