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的旦妆依旧秾酽,缎子般的黑长发半束半落,风一吹,长鬓发英气飞舞,能瞧清脸,两抹上挑的桃红眼线无需任何表情,自生冶艳。
看着眼熟。
盛澎瞧出点什么,猛拽起旁边的蒋骓,怪叫道:“你过来看!你确定这是阿姨保养好?这他妈是成了精吧?”
沈弗峥手里捏着白瓷茶杯,坐两人对面,那是一个更便于观察的视角,自上俯下,一览无遗。
摄影师调角度,叫钟弥仰头往上看,脸上再多点情绪。
绿袖粉衫的背景里,花影重重。
她就那么眺来一眼。
像是机械地完成指令,并没有实际看什么东西,浓墨重彩一双眼,虚而空灵,摄影师非常满意,一直喊着很好很好,又叫她试着闭眼保持。
大概十数秒。
她在沈弗峥眼里,仰面阖眸,静止不动,似一幅隔着四方玻璃垂置的美人丹青,精美绝伦,又不可碰触。
盛澎和蒋骓正在争四十多岁能保养成什么样,一旁倒茶的服务生路过听了发笑,解释说:“没有四十多岁,这是我们老板的女儿,今儿拍杂志。”
飞行棋 素冠荷鼎。
那天钟弥没瞧清。
待她注意到二楼仿佛有人盯着她,她回望过去时,那三人已经起身款款下楼。
室内镶宝瓶柱的木梯修修补补,也是老古董了,朴素衬无华,也最显光华,那人穿最简单的白色衬衫,由老戴引路走在前头,只留一面断断续续的侧影。
因歇业下雨,二楼放了风帘。
近傍晚,天色再无晴透的机会,晚霞光薄弱返照,雨后风潮晦穿堂。
停了拍摄的临时影棚,姗姗来迟的下午茶将大波人引到偏厅。
风帘的玉坠在动,磕碰到木栏瓷瓶,周遭空静,能听到叮当清脆的响。
钟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只有一句评价:这人穿白色很正。
是她词穷了。
很快她捧起一碗沁凉的绿豆百合汤,就听到杂志社员工更专业到位的评价。
钟弥本来没注意听,戴玳瑁眼镜的女化妆师一提白衬衫,她触电般反应迅速,耳聪目明,抿着百合,想起那人来。
“掸眼一看就知道,这人肩背线条绝对好!关键是腰短,还窄,这种上身,高个子配长腿才叫绝!”
“我跟你们说,外行人看不出来门道,男人真的很看腰的!那娱乐圈里谁谁谁,又谁谁谁,身高也没虚报,平时也练肌肉,身材就是不行,输腰上啦。”
“这种白衬衫想穿出味道,就得比例好,还腰细,腰一长,五五分,就容易像买保险的。”
“气质也重要啊。”
“男装不像女装,没有那么多扬长避短的设计,越是基础款越是拼硬件。”
钟弥津津有味听着,觉得这帮人不愧是专业的,一针见血,很有道理。
卸完妆出来,遇见老戴,钟弥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问刚刚楼上那三个人来干什么。
老戴面相和蔼,一笑一脸褶子,擦完汗又把毛巾搁回脖子上:“给你外公送礼的,你妈妈不在。”
“通知外公那边了吗?”
钟弥的外公好雅静,如今上了年纪身体不大好,生活简单朴素,戏馆这种闹腾的地方待半个上午就要头疼,也很少见客了。
这些年,时不时有高档轿车停在戏馆门口,来人自称不是外公以前的下属,就是早年的门生,想来拜访外公,打了电话,外公那边照料起居的蒲伯传话,总是很客气的回绝。
意思都是一个。
有些人能不见就不见了。
但总有人是例外,譬如——
“京市来的,他姓沈。”
一夜狂风骤雨,钟弥夜半惊醒,按了床头灯,拉开窗帘一角往外头瞧,窗缝里钻进来的风,比室内空调还湿冷,摧枯拉朽,似要将一整个暑夏翻过去。
关了空调。
钟弥当时就想,完了。
外公养的半院子娇气兰花,准又有陶盆摔碎,再添新伤员。
女士早睡早起多运动的习惯,自律多年,不仅是绝佳的抗老妙方,也总使她们母女在早上很难碰面。
先去戏馆蹭了一顿早饭,戏馆的菜单一目了然,除了各色茶水,瓜子花生这类干碟,主食只有阳春面。
很多年前,章家在京,淑敏姨掌勺,水陆毕陈的宴席信手拈来,如今依旧手艺好,花样多,就是暑工难找,后厨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才将菜单一再简缩。
戏馆下午才营业,一般从早上八点就开始热闹,人见人打招呼,声音不断。
练早功的戏班武生穿着厚底靴从外头回来,擦着一脑门子的汗,见钟弥扒一只蓝花瓷碗,正喝面汤。
巴掌大的脸,给大碗挡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灰色棉质无袖t,搭宽松短裤,细细白白两只胳膊撑桌上,似瓶中瘦樱。
明明是男生气的打扮,远远看着却能叫人脑补一身清冷香气,不看脸,便知道是老板沉鱼落雁的女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