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这番话,宋景扭头看向裴江知。
这才是顶冤枉的,裴江知也是才知道自己“赞成”过了。
见裴江知沉默不语,宋景微挑了眉:“兵部?你们兵部凭甚做这种决议?早些年陛下便说过,十二卫不归兵部管。”
“世子这话可就不对了,兵部不管军务管什么,难不成十二卫就是你侯府的私兵了不成?”
宋景毫不留情地反驳:“倒也不必非此即彼,硬要给我安什么罪名。陛下起初要兵权散开,求的不就是相护牵制么?难不成你觉得自己做了个兵部尚书,便能调动天下兵马?没事少做这种梦,我瞧着大人您都糊涂了!十二卫不是羽林军,跟您可半点搭不上边。”
被他的直言不讳气得够呛,苏瞿的手都是抖的。为官这些年,倒还从未有人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裴江知唯恐宋景的直率惹了祸,便主动出来打圆场:“世子,苏大人不是那个意思,千万别起争执啊。只是您在府中娇惯久了,只怕不熟悉军务,眼下侯爷伤情未愈,十二卫可不能就此耽搁下了。若是能有个经验丰富之人领军,不是更好么?”
“不好。”
宋景多余的什么都不说。
入屋内摆放新鲜果蔬的小厮察觉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息,连头也不敢抬地搁了东西就要走,临出门还被门口的侍卫吓出一后背的冷汗。
感叹完这年头银子不好赚,他收了托盘就碎步顺着木梯跑了,咚咚声传回屋中,划破这点沉默。
闻临终于再度开口:“不好就不好,这都好商量。世子觉得自己能行,代掌十二卫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切莫因此与本王生了芥蒂。日后还有很多要倚仗世子的地方呢。”
冷笑一声,宋景看向门口的带刀侍卫,目光瞥向闻临:“这就是殿下的倚仗?”
闻临示意那侍卫退下。
宋景见人撤了,才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我倒是不怕死,但是谁能让我死,谁才算真的有本事。所以没事别拿刀吓唬人,谁不是军营里出来的呢?文徽院待这么些年是爷爷让我磨性子,不然依我的脾气,今日一只手就能掰折那侍卫的手臂。”
后面的话是他说来撑场面的,但前面之言却所说非虚。
他若活着,闻临倒还有可能牵扯一下十二卫。但宋景若是死了,安远侯与其孙一同出事,依照安远侯在朝中积累的声望,单单是唾沫星子就能把闻临淹死。
这个险他自然不会冒。
闻临面上的笑意愈来愈勉强,袖间的指节捏得直作响。
“澈弟回了江朔,世子如今在启都确实艰难,毕竟没了靠山。但……”
闻临的话还没说完,宋景便打断了他,笑道:“真是有趣。同样的话对首辅大人说一遍就罢了,对我说可就没甚用处了。毕竟我愚钝,实在难以领会殿下的用意。今日便说到此罢,不叨扰了,告辞。”
方才还没入内之时,宋景有心在外听了屋内的谈话,也清楚闻临是如何用闻澈不在之事威胁了裴江知。进来之前,他便明白他要么态度强硬,要么就只能臣服了。
见宋景毫不留情地走了,闻临几乎要将杯口捏出裂痕来。
裴江知忙道:“别看他及冠了,说到底纨绔心性,殿下莫要气坏自己身子,也别……”
也别迁怒于他。
闻临的怒意缓缓退去,冷笑道:“没想到还挺硬气。但硬骨头,就有硬骨头的啃法。若是啃不动……”
苏瞿笑了:“这种人也就凭着自己手里那点家业嚣张了,其实威风都是虚的。就跟元蘅一样,曾经再如何有无限风光,如今也不可能回来了。硬骨头,啃不动就剁碎,也都好办得很呐。”
他举杯,裴江知犹豫良久,却也不好明面上再说什么了,只得举杯应了。
这酒谁饮得都不畅快。
琅州
抵达琅州之时, 已经将近日暮。
此番来这里,元蘅并未告知琅州知州,如若不然许多事都不方便再查下去。
到这里之后, 她发觉琅州的水害的确是最轻的。过往的琅州也是以农田为主,只不过后来不知何故农田荒废许多, 桑蚕兴盛起来, 因此并不能供应过多的粮食。
直到真正进入琅州城,元蘅也没想通究竟是何种原由导致的流民激增。
在一家客栈落脚暂歇, 元蘅一袭不惹眼的男衣, 加之漱玉随身携佩刀, 店家小厮半点都不敢轻慢, 见着就忙不迭地准备好了上房和茶食。
还没往房中走去, 元蘅正与漱玉低声说话, 擦肩却走过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
那妇人约摸比元蘅要年长十来岁, 风华丝毫不减,色如春日桃花, 举止也甚是得体。她大概是这家店的掌柜,不徐不疾地从帘后走出, 倚在柜台边上翻看账簿, 而那小厮颇为恭敬地唤了一声“梁夫人”。
实在没忍住多留心看了几眼, 元蘅总觉得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梁夫人。
分明是素未谋面之人,可那种熟悉感却翻涌而来。走到自己房门口, 漱玉推了她一把,元蘅才真正回过神来。她将遮挡的帘布掀开一条缝, 再次看向那位梁夫人, 依旧没想通自己在何处见过。
入了夜,元蘅并不饿, 却换回了女衣,簪好发,朝着客栈正堂中走去了。
那位梁夫人还没歇下,在柜后执笔蘸墨算着账,另一只手微动,将算珠拨得发出一阵脆响。大抵是感觉到来了人,她将账簿合上看向元蘅,半点笑意也无:“怎么?”
“讨水喝。”
梁夫人这才弯了唇,说话时声音不算温柔,但是清越:“吩咐小厮送房中去就行,怎好劳烦客人亲自来讨?”
话虽如此说,梁夫人却起了身,给元蘅备好了一壶茶水,正准备亲自送去她的房中,元蘅却拦了下:“就在堂中饮一碗就好,不必劳烦夫人送回房中。”
梁夫人也不推辞,放下茶水后应声:“好。”
讨水只是推辞,房中多的是准备好的茶水。元蘅从未来过琅州,但也知道眼下的琅州流民众多是因为绝了生路,沿路上歇脚的店家都是一副忧愁模样。
这位梁夫人却不同,店中虽客人极少,她见了来人却依然不甚热情,连元蘅从男装变成女衣也不惊讶,只是冷淡地做自己的事。
好似这生意做与不做也没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