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煎好的清苦药气在寝殿中四溢开来,她揉着胀痛的鬓角睁开眼。在朝云殿守了这般久,连她也不知道是何时辰。
才起身出了大殿,正好遇上几个候在殿外的内阁学士和兵部的官员。
不用说也知晓,因这几日皇帝重病,许多朝中琐事都交由内阁全权处置,裴江知负担甚重。但除此以外,仍有许多军务是需要经过皇帝知晓,不能擅作决断的。
明锦躬身回礼:“几位大人还是先回去罢,父皇还在歇息。”
这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一阵,似有难言之隐。
皇帝已经昏睡多日,多位太医用药也没见起效。与此同时,皇帝并未交待何人监国,导致如今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隐隐听到了“越王”的名号,明锦便清楚,他们其中的人还想像几年前那般,一切去找闻临做决定。
明锦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告诫:“陛下似乎提过,朝中诸事皆由内阁议过之后再施行。难断之事自有首辅大人。军务之事难决……是怎么个难决法?本宫从未听过这种荒唐之言,未得陛下旨意的王爷,如何能裁决军务?兵部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本宫看着也合该到了换任之时了。”
为首之人忙拱手称罪。
明锦眉梢上挑,走近一些,道:“陛下病了,安远侯也被人刺杀尚未清醒。这种时候谁敢怀着私心行大逆不道之事……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众臣其实对明锦很不了解,对她所有的浅淡的印象都是逢年过节的宫宴上,端坐于一角不声不响的养公主。偶尔她会带着六殿下闻泓出门,但是也只是自顾自搅拌碗中的粥喂食,从未出过什么风头。
谁知现下皇帝病了,身旁照料诸事都是由她来做,甚至是做什么决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处理起后宫事务时竟那般果决。她没有梁皇后那般温厚,比蕙妃的手段更狠,有她在朝云殿中侍疾,寻常人连接近皇帝龙榻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才走,明锦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对付后宫中的宫人奴婢没什么难的,即便是谁心底里不满,也不敢非议什么。但是前朝这些臣子不同,他们每个都不是好糊弄的。只怕不出几人,皇帝昏迷不起之事就要传出去了。
“好巧。”
低沉的男声在她背后响起。
正要离去的明锦背脊都僵住了,她尽可能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什么情绪,也没转身。
反倒是陆从渊,甚是自然地朝她走了过去,与她并肩而立。他今日身着的玄色直裰看着更严肃,束发的玉冠还是明锦曾经亲自给他挑的,倒显得明锦的不接话显得很无情。
陆从渊看着她面上的冷色,觉得有趣:“怎么不理人?我们好久没见过了,自从……春闱过后,你便一直躲着我。”
明锦嗤笑一声,毫不露怯地看回去,质问道:“陆大人见了本宫,连揖礼都不会了么?陆氏世家,就教养得你不知尊卑,忘了君臣么?”
陆从渊觉得对明锦着实是需要刮目相看了,泰然自若地漾起笑意来,“揖礼?我对你揖礼,你受得起么?”
“受得起啊。堂堂北成的公主,梁皇后身边唯一的女儿,你行多大的礼,本宫都受得起!倒是你……”明锦将他伸过来意图揽她肩的手臂拍开,语气更狠绝一点,“如今皇宫是你和闻临说了算,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可能靠近朝云殿和庆安宫半步。陆从渊,我知道你不怕遗臭万年,但你也得,给自己留点退路!”
闻澈才离开启都,明锦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整个皇城的羽林军都归了闻临所掌管,连皇帝最亲信的锦衣卫都不能随意进出皇宫。羽林军和启都外的陆氏之兵,以围炉之势将启都放在火上烤。偏就在这种时候,安远侯遭到了刺杀。
经过当年的叛乱,陆氏为了表忠心将部分兵权献上。如今的陆氏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了。就算加上了闻临,也只是个漂亮的花架子,掀不出什么风浪来。更遑论与江朔,与衍州,与梁晋的俞州军对抗。
明锦就是想不明白,分明是强弩之末的陆从渊了,为何还要做这些事,为何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威胁我啊?”
陆从渊的笑意更深了,但明锦从他的眸光中只感受到了轻蔑。好像他只是在看一只猫儿伸爪,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
“还是关心我?”
揣了袖子,陆从渊长叹一声:“明锦,我不动朝云殿不是怕你,我对你留情,你却对我狠心。我们之间的过去,你半点都不留恋么?”
明锦好像听了一出笑话。
情至浓处之时,她放低自己,即便知道陆从渊接近她是不怀好意的,她还是舍不得。最后换来的结果就是被他弃如敝履,被他厌恶说是疯子,被他榨尽所有的价值。她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而如今却听他说这么一句“留恋”。
“难得见陆大人打感情牌。你要是不怕本宫,就不会在这里说这些话。本宫认得的陆从渊,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明锦斜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朝云殿,道:“你是在盘算,如何在史官的笔下,堂堂正正地走进那处大殿罢?我告诉你陆从渊,只要本宫在,你就,不能!”
“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
明锦眼尾的笑意阴恻恻的:“且看?”
依赖
秋色渐深, 林间山道小径上空无一人。大雨过后的泥土松软,布鞋的软底踩下去,能留下浅淡的痕迹。
墓碑之上仍写着褚清连的名字。
沈钦每每这个时节都会来。
过往是他代替杜庭誉来看望, 后来便是自己愿意来的。身为寒门代表的清流之臣,褚清连和杜庭誉一生都在致力于再兴科举, 所以亲手将他这样的学子捧到如今这个位子。
可他还是辜负了。
他想起这里才算是他和元蘅初相逢之处。当日他太过于局促, 连话都说不利索。元蘅多瞧他一眼,他连耳根带面颊都是红烫的。
那时他太过于贫寒, 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褚清连算是他的师叔, 他来拜祭还是借的同门的衣裳。因为过于单薄, 他羞于和元蘅同行。
可是那时赶上了落雨, 元蘅却没嫌恶他, 而是邀他同乘马车回去。
时移世易, 他始终羞于面对元蘅。过去是因为不够得体的衣裳, 后来是因为他不复当初的心。
沈钦苦笑一声。
遇上了来山里砍柴的老翁,他身上的背篓将他的背都压弯了。不知是步子太急了还是如何, 他绊到了一块石子,踉跄着就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