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因肩上的枷而拱手不易,只得站在原地,半笑不笑:“若是与师父志向相合,倒不枉费下官苦思平乐集了。”
宫道上甚是安静,只听裴江知轻缓一笑:“去罢,莫让陛下久等。”
皇帝并未等。
元蘅在殿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中间有行色匆匆的宫人途径,无一人如往常般朝她见礼。所有人都想在这里活下去,没人愿意跟一个罪臣扯上干系。
或许他们今日回房,想起途径了元蘅一事,还要好生洗漱以去晦气。
元蘅默然一笑。
其间蕙妃来了一回,身后的宫人还带着才煮好的羹汤茶点。因内阁诸位辅臣尚在议事,她并不好多留,离开的时候还看了元蘅一眼。谈不上要落井下石,但这种境况着实合适说些风凉话。
香风微拂,她停在元蘅的身侧:“这些年,你在前朝也算尽心尽责,都说你是聪慧的人。原以为你心在朝堂,看不上王妃的位子,却不知你与那位……”
元蘅并未答她的话。
时至今日,前朝仕途等同于尽断,能在启都留着的时日也是屈指可数。她并不情愿和闻临的母妃多废话。
“押错赌注了元大人。”
蕙妃俯身附在元蘅的耳边,轻轻一笑看,“临儿下月初就要完婚,可惜没法子请元大人到场吃酒了。”
元蘅此时才挪过目光看了回去,微扬唇角:“真是可惜。”
她虽在笑,但是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冰冷,说出口的话很是淡漠。
是一种轻浅的讥讽。
此时殿内的议事声渐息,几个内阁学士并肩而出。沈钦拎着袍摆踏出朝云殿中门槛,一抬眼就与元蘅的视线撞在了一处。
多日未见,他从未料想再见竟是这个场景。
明知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甚多,可是元蘅的清瘦还是超出了沈钦的预料。虽是跪在那里,却比往常都难以亲近。
好多话想问,可是这种场景又何等讽刺。
蕙妃先开了口,朝沈钦笑了下:“沈尚书与陛下议完要事了?”
他竟已经是尚书了。
也算得偿所愿。
元蘅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若未闻。
她的冷漠好似尖利的锥子,狠狠地刺了沈钦一回。他是想赢,却不想他们二人变成今日这般疏离模样,让那些并肩论诗的过往变成了笑话。
简单地朝蕙妃见了礼,沈钦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元蘅的身上,异常艰难生涩地开口:“陛下才说要见你,起来罢。”
说罢他欲伸手扶她。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她的手腕时,却见她微不可查地往回缩了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沈钦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又抿着唇收回,低头勉强一笑。
直到有内侍由殿中出来说召元蘅觐见,元蘅才起身,尽管膝头酸痛,但她仍站得稳。元蘅冷冷淡淡地与他擦肩而过,而沈钦却连回头看她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皇帝居住多用冰,即便是适逢盛夏也依旧清凉。
但这点冰凉却比诏狱中的酷暑闷热还要令元蘅难熬。本就风寒未愈,在这等暑气里她都觉不出热,乍一沁凉,却令她骨缝中都开始隐隐作痛。
过度的疼痛反而减缓了她的不安。
今日她才算真正明白何为君心难测。
她全然猜不透今日皇帝召见的用意,是觉得时日已到要将漱玉处死,还是要罢她的官给陆氏一个交待,都不知道。
朱笔微顿,皇帝终于从高台之上看下来,看着面前这个绝不肯多说半句话,只静默着等待处置的女子。
不多时,皇帝抬手,身旁侍墨的内侍便领会其意,上前去将元蘅身上的枷卸下了。那样重的枷压在肩上,寻常体格健硕的男子都不一定承受得了,而元蘅却连背脊都没弯下。果然是拧着一股子倔强气不服输的性子,皇帝轻叹了一声。
“你没什么话想说么?”
他拨动面前正煮着的滚烫沸腾的茶水,漫不经心一问。
元蘅道:“姜家是清白的。”
“你不为自己辩解?”
知道她脾性倔,却没想到这般久的牢狱之苦也没将她的棱角磨软一些。
元蘅深吸了一口气:“为证道义而死,百死不悔。”
一声极轻的笑漫在殿中,皇帝垂下眼眸专注地煮茶。内侍要来帮忙,却被他抬手拦了下,旋即起身,捏着杯柄将滚烫的水端起递给她:“要你饮下,你也愿?”
元蘅毫不犹豫去接,那盏茶却被皇帝抬手拂落在地,茶汤四溅。
而这般动作之后,她的发丝也分毫未乱。
沉默许久,皇帝终于表明了今日传召她的用意。
“朕有件要紧东西想交给你,还有一份留在了明锦那里。不到要紧时刻,不能拿出来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