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那你何故要跪于雨中求情?”
漱玉的确要救, 但最好的法子却并非公然与陆氏对抗。世家望族在启都的牵连绝非明面上那么简单, 稍有不慎, 被人暗害就是万劫不复。
宋景端着碗喂她喝水,看着元蘅将药尽数服下, 才见她开了口:“没有比现在最适合逼迫陛下的时候了。他未必不想看陆氏倒台,但他没有借口。他需要我。”
甘心以身作刀。
宋景心里不好受, 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元蘅的确将陆氏罪状呈上许多, 但是那些能被人轻易查出的终归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而关于陆氏与赤柘私自勾连之事却并没有实据。
陆从渊最擅长巧言令色,加之查封陆府之时没有发现端倪。于是陆氏并未受此事牵连过多。
宋景才走没几个时辰, 元蘅觉得自己稍稍退热了,那种如同被火焚身的痛苦缓缓褪去,所有想不通之处都渐渐明晰起来。
昨夜有人往她身上泼冰水,她并非全然无知。如若不然只是一场夏雨,她并不会烫得神志不清。
皇帝约莫没说什么要用刑的话。
这冰水是有人擅自泼的。
门外看守的锦衣卫连侯府都不放在眼里,对宋景也没几分恭敬,也大抵能猜出缘故。当初的指挥使孟聿是陆从渊的人,而锦衣卫中有多少人对元蘅怀着私愤也说不清。
“漱玉。”
她唤了一声。
那边的漱玉似乎还泪痕未干,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
元蘅笑了:“不常见你哭。”
听见元蘅终于有精力与她说些话逗乐,漱玉才从哭腔中分出一抹笑来,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很牵强:“都怪我,要你遭这种罪。”
元蘅背靠着墙,试图听清隔墙的漱玉所说的每一句话,然后答:“姜揽月不能说这种丧气话……你觉得我父亲会来帮我么?”
那边沉默了片刻,最后道:“……难。”
两人一齐笑了。
“手能伸过来么?”
元蘅从缝隙中将自己的胳膊伸出去,试图去够漱玉的手。那边传来一阵锁链碰撞的脆响,最后她触到了一个湿润的指尖。
她清楚那点湿润是漱玉的血。
摩挲了一下,最后元蘅攥紧了这个指尖,叹息:“踏实了。昨夜做梦了,冰天雪地苍茫一片的,我看见你死了。模模糊糊醒了一回,说不清是冻醒的还是被你吓醒的。”
那边漱玉闷声笑,可是轻微的起伏都会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待这阵咳平息,漱玉的声音很哑:“难得。我还以为你做梦只会梦见凌王殿下。”
“姜揽月,没良心啊你……”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漱玉似乎往外挪了挪身子,将手更多地伸了出来,把元蘅的手握紧了一下:“元大人怕不怕?”
“现在不怕了。”
漱玉说:“我好想回家。我阿娘做的蒸糕可好吃了。我兄长有一柄特别锋利的刀,曾在沙场上饮过赤柘部的血,我就是用它练的刀术。衍州后园那棵槐树下我埋了坛酒,从我爹房中偷出来的,为了让他少饮些,免得挨我阿娘的骂……”
身上的疼都减缓了。
漱玉在自己的回忆里跋涉不出。时日太久了,她常分不清那些是梦还是真的。姜家在启都的旧宅就挨着苏府,漱玉从那里途径无数回,却从未敢驻足。
美梦与眼前坎坷总是不同。
“我也会做蒸糕。再回衍州的话,那坛子酒我们可以去挖出来。”
元蘅轻声接了一句。
漱玉吸了下鼻子,笑了:“你怎么不提刀术?”
元蘅:“……瞧不起人?我可以学。”
“我教你。”
“嗯,你教我。”
徐舒背靠着朱红廊柱,看着如断线玉珠一样的雨帘,回头往紧闭的门扉处看了一眼。
仍旧没动静。
整整两日,门没开过,送来的饭食须得原封不动地换掉。里面那位是一口都不碰,滴水都不沾。
此次的禁足与过往小惩小戒的都不同,王府之外被皇帝派了不少的羽林军守着,就算是徐舒想要往校场去训兵,也是得经过层层的检查,王府的采买也分外艰难。
不难看出这回皇帝是真的动怒了。
“殿下铁了心要陪着元大人受苦,但若是饿坏了身子,可再没人向着她说话了。镇抚司里都是些什么人,殿下总比属下知道的清楚些罢?真的就不管?”
依着徐舒多年来对闻澈的了解,这种激将之话总是很管用的。可今日房中依旧寂静。
闻澈在大殿上附元蘅之议,奏请重查旧案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当年案子本就与梁家有着或深或浅的瓜葛,如今梁家终于也算熬出头了,在这种关头却要再查旧案,等于是将梁家再次推上风口浪尖,任人指摘。
可当时的闻澈却跪拜:“梁家世代忠心,待我朝未敢有半分不轨。姨母梁兰清为此惨死,母后身居幽宫,舅父镇守边境多年,着实是冤枉!”
“你还敢提梁兰清!你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