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提着风灯,周遭的雪地映出一片昏黄亮色。她轻叹:“他们就差没把我一口吞了,我辩解得有人信啊。陛下不是没怎么着我,想来是信我的为人。”
沈钦道:“你出身世家,怎可能图这点鬻题之财?这些年你在朝中勤恳,陛下自然是信你的。就算是削了你的主考,也只是要你暂避锋芒罢了,你且安心,必会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
在宫中耽搁到这个时辰,元蘅只觉得浑身都疲倦酸软,上回在劝知堂崴到的脚踝也开始隐隐生疼,她放慢了步子,“明生兄,世上最难的就是证清白……”
这时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下一刻,风尘仆仆连嘴唇都冻得青紫的闻澈便出现在了元蘅的面前。
他像是赶来得急迫,身上的衣裳都不该是入宫所穿的,发冠也未束。
大抵顾不上这些小节,他继续朝元蘅走过来,声音清越:“难证又如何?易证又如何?清白是在自己心里的。元大人,你心中有愧么?”
冷风凛冽,元蘅神使鬼差地应了句:“问心无愧。”
闻澈的笑意很淡,却又似乎浓到让人日日夜夜难以忘怀,他将自己臂弯处的外衣披给元蘅,亲手给她系上带子,动作流畅熟练从容不迫,丝毫不避讳这是何处,也没有避讳沈钦尚在元蘅身侧。
沈钦愣了下神,费了半天神也没能将视线从两人身上挪开。过往他只听元蘅与闻澈之间的传闻,却是半点都不信。
如今闻澈的亲近和元蘅的不抗拒,却令他浑身僵冷。
闻澈却只看向元蘅:“只要你是问心无愧的,这世上就没人能动你。”
人在大起大落之时,最难应对这样的信任,就像是在疾风骤雪之境地里,忽然坠入一片祥和安适之中。
所以元蘅迟迟未语。
闻澈接着道:“但我还是怕。”
“怕什么?”
“怕你性子要强,还没等查明白个真相,你就已经闹得鱼死网破。届时我可要怕死了。”
今日事多繁杂,元蘅终于笑了一声:“凌王殿下,我是要强,不是傻。”
看着闻澈这身不怎么得体的衣裳,元蘅又问:“你作何深夜要来?”
闻澈道:“本想是去见父皇,替你说话的……但想来此时父皇在气头上,若我去了,本与你无关的事倒显得此地无银了。但我担心你,睡不着,想即刻就见到你。”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眉间拧着的不悦散了些,只剩下熨帖的情意。
来之前,闻澈已经着人去查那个揭发的举子,此事已经上呈皇帝,可是这人却话说一半且不露面,摆明了就是要构陷。若是不能顺藤摸瓜找出始作俑者,最后士子们闹起来,罪名就只能是元蘅担着了。
闻澈故意说些轻松的话哄她,还回身握了她冰凉的手腕。温热的触感令元蘅轻颤,想要往回收手,却被他顺势握得更紧。
在沈钦所看不到的暗影里,闻澈悄悄从袖间塞给了她一个手炉。
对峙
这两日, 礼部衙门外头就没安生过。
士子闹事之时,元蘅正坐在礼部衙门正堂中,从容不迫地饮一盏酽茶。好似门外那些喧闹都无关于她。
同坐堂中的还有礼部的江主事, 他有些坐不住,几次三番地往外去探看情况。
“元大人, 吵嚷一整日了, 难不成就这般任他们闹下去?”
自打出了这样的事,江主事忙前忙后, 从中周旋调停, 已经两日水米未进。眼下瞧见已经被刀架住脖子了的元蘅, 还能那般仿若事不关己般饮茶, 着实是一口火气匀不下来, 几乎要活活呛死了。
他只不过是个礼部六品的主事, 再怎么着, 也不能在元蘅这个正三品的礼部大员跟前口无遮拦。
思来想去,他还是委婉道:“且不说礼部和朝廷的颜面。元大人, 此事若是解决不好,恐有损您的仕途啊。”
说得的确委婉。
此事若是解决不好, 元蘅只怕是要下诏狱了。
此次有人透题, 就是针对着她来的。外面那些闹腾不休的士子, 大部分是要朝廷给个交待,但尚未开始考试, 他们也能闹上两日还不歇息,又有多少人是被收买的, 实在是说不清楚。
北成向来重文, 最是看重这些学子,元蘅轻易奈何不得。这次就是个哑巴亏, 逼着元蘅往肚子里咽。
虽撤换了主考官员,但今晨刑部的人带着兵前来,将之前定下的同考官全部带去审问了一通。没人问元蘅,但元蘅心中不怎么平静。
搁下酽茶,元蘅看着这个两撇胡子都忧愁得翘不起来的江主事,道:“过明日就该是春闱了,你与其替我忧心,不若去将该办之事再查验一边,若再出纰漏,刑部来拿人就该也带着你走了。”
听这话时,江主事正在使劲捋着自己的胡子,大有今日外面那些士子不退,他就将这胡子连根薅干净的架势。
听完元蘅这话,江主事不想再在元蘅身旁发这些愁,忙离开了座椅就走了。
他就是在这发干愁,侍郎都不急,他个主事急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江主事前脚刚走,沈钦便来了。
他入堂中时还颇为踌躇,但还是将披风解下入内了。
沈钦瞧着脸色不好,估摸着来时被门外那些士子绊住了脚。
“事情闹这么大,你今日本不必来的。”
沈钦的声色很淡,还能听出他昨夜未得好眠的疲倦。临危受命接下主考之任,能准备的期限也只有三日,眼下外面又乱成这样,实在是令人心力交瘁。
元蘅手中还握着应试名录翻看:“我今日不来,他们就要到侯府闹了。我不想让这些糟心事扰了侯府清净。”
“是,你且安心罢,凌王殿下就足够替你解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