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个石拱门,元蘅在抄手游廊下收了伞,看见了安远侯。
安远侯站在檐下,肩上只披了一件暗色云纹薄衫,将他的面容衬得苍白。偶有雨滴顺着瓦片落下,滴在他脚旁的坑洼处,水花摔碎,溅在他鞋尖,他也没有挪动步子。
见元蘅走到了,他冲她招了招手:“蘅儿,快来。”
元蘅还是依例行礼,但被安远侯扶住了。
“与外祖还生分什么?你来启都之后,我事务太忙,尚未与你细谈过心。今日,当是不算迟。”
本来听闻安远侯唤她,她便忙不迭地赶来,却听到这话,心再度悬了起来。
谈心?谈什么方面的心?
元蘅惴惴不安地随他一同往书房中去了。
安远侯的书房甚是整洁,公文都被有序摞放,玉质笔搁上空空,所有笔都清洗干净放置在了笔架上。可见他今日并未处理公文,而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元蘅的。
“你与你娘生得真像。”
安远侯没有任何预兆,在落座之后忽然开了口,目光还停留在元蘅的身上。
“我娘?”
元蘅对娘亲的记忆几近于没有。
“你可能有所听闻,我看不上你父亲。一开始我便认为他配不上我女儿。如今看来,他亦对不起你。”
当年安远侯手握重兵,是杀伐决断的一代将帅。在衍州附近兵败时,他受过元成晖的救助。原本相助之恩大过于天,谁知元成晖看上了安远侯的女儿。
“他是个好将军,但不是个好郎君。负心薄情,但你娘喜欢……不惜与我决裂。”安远侯叹了气,“本以为你父亲总要珍惜她一段时日,结果……那继室所出的一双儿女,只比你小三岁……”
元蘅沉静地听着安远侯的这段话,心中毫无痛感。
从小到大,她受过的不公和苛待如同细密的针。被扎过太多次后,如今已经不会再引起她心底的波澜。
如今这倒像是钝刀子,压在人心口,除了有些呼吸不畅,再也没有任何异样感觉。
见元蘅情绪不好,安远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往下说了。
“不说这些了,蘅儿,外祖且问你。”
安远侯将话锋转向旁的,“你那日提起,欲与闻临退婚。这事我是同意的,我亦不愿你卷入那些风波。但是……”
他的尾音沉了下来,有些犹豫这些话 说出来是否合适,但只片刻,他还是问了。
“你心悦之人,是闻澈?”
衍州一战,安远侯亦听闻是闻澈遣兵来援。白日与陆钧安的争执中,又是闻澈替她挡了那样的一耳光。
他不得不多想。
元蘅先是一惊,旋即笑了:“没有,算不上熟识,更何谈心悦。”
听此一言,安远侯提着的心终于坠了回去,安抚似的拍了她的手臂。
“没有就好。”
“我……只有你和景儿了。”
安远侯笑了,眼角的褶皱更显出几分沧桑。
他一生在为北成做事,看着世家相争和皇权的更迭,更知其中残忍和艰难。他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战死沙场,女儿因病离世。如今虽名利得尽,却也只想为自己的孙辈谋出一段平稳日子。
这话听得元蘅心中酸涩。
她从小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照之情,本也不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外祖。可是听了此言,她却已了然。
元蘅知晓为何今日安远侯会提及这些。在方才他没唤她来说话之前,她便听闻陆从渊带着陆钧安登门致歉了。
说是致歉,谁又不知是示威呢。
“陆家人今日来说什么了?”元蘅问。
安远侯眼皮没抬一下,铺开一张洁净的纸,取了笔,让元蘅在跟前研墨。
元蘅不明,但照做了,研墨之余看见他这封信是写给闻临的退婚书。
写罢,搁笔,封蜡,安远侯方没有那么紧绷,显出几分松懈来。
“陆家人想要后位,就是给他又何妨?你父亲鬼迷心窍,却不知是将你推进了火坑里。外祖不需要你日后何等荣耀,只要能安稳度日便已足够。”
安远侯将信递给元蘅道:“这退婚书,是保命的。”
“这几个王爷,一个都不要靠近。”
“尤其是凌王。”
直到元蘅回了自己房中,也还在想外祖的这句话。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无心的交待,但实则是告诫。
依着安远侯的意思,就是元成晖得罪过闻澈。如今闻澈嘴上说着不计较,谁又知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他也如闻临一般算计着也说不定。
暖阁中燃着熏香,是她常用的安神的香料,浅浅淡淡,如游丝一般缠绕着。
元蘅心里闷烦,便随手取了一卷书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