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书卷不知是何时脱手的,元蘅就那么沉入了梦境。
梦中她再度回到了褚清连在燕云山脚下的那处小院落,又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春日。
桃花连片地开着,一树紧挨着一树,犹如薄粉色的烟霞。
褚清连年迈,常常精神不济,便歪在小院的屋檐下微眯着眼小憩,而元蘅则在树下的石桌上奋笔疾书,整理着褚清连的卷集。
忽地,有人轻叩了柴扉。
元蘅停笔抬眼,映入了那一双让她许久都没有忘却的眼睛。
那人一身玄衣,身姿挺拔修长,一双干净漂亮的手正抱着一摞书卷,整个人沐在春光里,像是画中君子走了出来。
“你是……”
“在下容与,应褚先生之邀,特来拜会。”
元蘅想起来了,曾在石桥之上,她掉了扇子,正是这人捡到交还给了她。在初春微雨的某日,他们是见过的。
正在打盹的褚清连闻声醒了,笑着冲容与招了手。
元蘅狐疑地看着这两人,似是相识许久,谈起话来热络亲切。
褚清连自打离了启都之后,便谁也不肯见,如今这个容与倒是能让他另眼相待。只不过元蘅却从未听过他的名讳。
后来容与便常来拜会,也常与元蘅一同谈论经义。
他说自己并非仕途中人,但元蘅却觉得这人有这样的学识,不该被埋没在这乡野之间。
“这是草蜻蜓,你会么?”
容与用一个草编的蜻蜓轻碰了她的手肘,打断了她读书的思绪。
元蘅愣愣地看着那只蜻蜓,终于笑了:“你是小孩子么?喜欢这种玩意儿?”
容与嘴角也漫上了笑意:“你可算笑了,多好看。认识你这么些天,你一直心事重重的。明明年纪不大……”
少年郎意气风发,将困扰于她多日的噩梦尽数洗去。
父亲的冷漠,幼弟的顽劣,以及所有对她的否认,都在一瞬化为飞灰。
“容与,你是启都中人,那你来衍州做什么?”
容与并没有觉得她的话冒犯,笑答:“因为听闻衍州有个女古板,想来见一见。”
“你再乱说!”
元蘅生气了。
谁知他却笑得更加灿烂:“你生气也很好看。”
褚清连依旧在屋檐下小憩,细碎的光顺着桃树枝的缝隙洒得到处都是。春风将他鬓间的碎发吹得微微拂动。
他拿着草蜻蜓往桃树下走去,玄色的衣袂被风吹得翻飞,而元蘅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
忽而,天色骤变,所有回忆中的淡粉倏然消散得彻底,化为一场带着血气的大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小院冲碎了。
她伸手想去碰他。
可是碰不到,他像是虚空的影子,根本抓不牢。被冷水浸泡的窒息感涌了上来,将她全然包裹其中。
血雾散开,容与终于转身了。
可他的面容却变了。
变成了闻澈的模样。
元蘅忽地从睡梦中醒过来,额间沁出了薄汗。
真是个怪梦。
半真半假,扰人清静。
伴读
五更天的时候,侯府中便开始忙碌了。
今日是宋景去文徽院的日子。
要筹备带去的衣物装了整整几口木箱,齐整地码在庭院里,而常年侍奉宋景的老仆也将大门的门槛拆了,将马车给引了出去。
宋景的房中点了烛,而他则看着寡淡的粥碗发愁,连人端来的饭食都咽不下去。
文徽院是北成最好的书院,但是宋景向来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只是凭着父祖恩荫进去的废物,恐怕待不上几天便能将那里的先生们气得够呛。
正惆怅时,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缝,宋景以为是催他的老仆,便敷衍道:“快了快了,天还没亮呢别催!”
没应声,那人反而进来了。
宋景定睛一瞧,竟然是穿了家仆衣裳的元蘅。
未施粉黛只着了男衣的元蘅看起来倒是很俊俏。但是她此刻有些心虚,小心地将房门又关回去,往宋景跟前走了过来。
“蘅妹妹,你这是闹哪一出?”宋景笑出了声,因着笑得太厉害,木凳子险些往后仰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