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冰冷道:“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到?他残杀兄弟姐妹可不只是赵高的主意,赵高那时候还不能一手遮天。你确定分尸碾死无辜的兄弟姐妹,他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到?”
嬴政悲戚声一滞。
朱襄道:“若之前的残忍行径还能说他为了坐稳皇位不得已为之。杀死蒙恬和蒙毅,也可以说是因为蒙恬和蒙毅更亲近扶苏。在陈胜吴广起义之后,秦二世不仅没有积极平叛,还变本加厉享乐,并连杀大臣,拒绝支援前线平叛军,这也能怪他什么都不懂?”
嬴政语塞。
朱襄道:“就当他不懂。但皇帝昏庸,就是他最大的罪责!”
朱襄因嬴政的辩驳,不由生出怒气。
嬴政确实很宠爱胡亥。即使他信任自己所说的“未来”,也不由自主地为胡亥辩解。
但他对这怒气又很无奈。
嬴政不仅是秦始皇,还是一位父亲。
他对原本属意的继承人扶苏不满,所以所有秦公子都是他的太子备选。
正如他所说,他对其他秦公子都严格管教,并令他们发展自己的势力。
唯有胡亥出身过低,不符合后续秦王政治联姻的需求,所以他一直只将胡亥当儿子宠溺。
夹杂着权势的父子之情,和纯粹的父子之情是不同的,至少嬴政以为是不同的。
所以发现这个儿子的本质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发现这个儿子做了天大的错事甚至葬送了祖宗的基业,嬴政也难以立刻责怪胡亥。
历代帝王哪怕遇见儿子谋逆,都是先责怪其他人带坏了儿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使胡亥畜生不如。
“李斯也背叛了你。”朱襄没有隐瞒,“你当时托孤的重臣是赵高和李斯。扶苏不喜李斯,赵高说动了李斯,与他一同矫诏胡亥继位。”
“他们隐瞒你的死亡,日夜兼程回咸阳。你的尸身都臭了,于是他们在你的车内堆满咸鱼……”朱襄道,“后世有典故,‘嬴政梓棺费鲍鱼’。”
鲍鱼在此时,就是臭咸鱼的意思。
嬴政脸上悲戚消失。
嬴小政眨了眨眼,表情呆滞,不敢置信:“哈?!什么鲍鱼?”
朱襄道:“嬴政、梓棺、费鲍鱼!”
嬴小政:“……我这就下令把李斯五马分尸了!”
可恶的李斯!!!!!
朱襄耸肩:“李斯在秦二世为非作歹的时候,履行了他作为丞相的职责,没有与秦二世和赵高同流合污,不断劝诫秦二世。所以他被秦二世和赵高灭了满门,死前还遭遇了残酷的刑罚折磨。”
嬴小政咬牙切齿:“便宜他了!”
朱襄道:“从前世的感情中脱离了?”
嬴小政:“……”
他双腿一缩,坐回了床上,沉默不语。
朱襄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事。这一世和我的前世已经完全不同了。但你啊,是不是生活过得太顺利,有些飘了?”
嬴小政瞪朱襄。
朱襄道:“掌管一整个大帝国,帝王如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会烽烟四起。现在虽无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但之前就已经有了盗跖庄蹻。秦国在遇到荒年或者徭役过重时,也发生过多次民乱。”
嬴小政闷声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和荀翁都教导过我。”
朱襄道:“是啊。我们还教导你别冒险。”
嬴小政无奈:“舅父,我错了,不会再冒险了。”
朱襄道:“我和荀子还教导你任用贤才,不能凭借自己的喜恶。赵高本应该是已死之人。若你不想责罚他,为何让蒙毅审他?审他又不罚他,你以为他会感动?不,这是削弱了秦皇和秦律的威严,让他畏惧权势而不畏惧你。哪怕你先罚再找机会让他立功赦免,他的胆子都不会被你养得这么大!”
嬴小政捂住耳朵:“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做过这些事。”
朱襄无奈。来了来了,嬴小政特别甩锅技巧又来了。
大嬴政做的好事都是我嬴小政做过的,荣耀也归属我嬴小政;大嬴政没做好的事和我嬴小政没关系,舅父你叽叽歪歪个什么。
嬴小政补充道:“再者,他现在胆子也很大啊,可不是我养大的。你见过寻常内侍,敢诬陷相国和丞相叛乱?我还活着呢!”
朱襄面色古怪:“他确实胆子太大了。可能因为蔺礼和蔡泽与你的相处,不同于其他君臣,他误会了。”
赵高为宫奴出身,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尊卑森严那套。让他理解君臣之外也可以有脉脉亲情,实在是为难他了。
他是真的确信相国和丞相目中无君,而国君已经厌恶愤怒至极。
嬴小政伸手要橘子。
朱襄把夹了一堆的核桃仁放下,又给嬴小政剥橘子:“听了之后,感想如何?”
嬴小政道:“都是君父的错,若不是他去世太早,多教导我十几年,待我及冠时继位,我何至于自己摸索?”
朱襄:“……有道理。”他把橘子塞进嬴小政嘴里,差点把嬴小政噎住。
“不要因为你天赋过于出众而自傲,也不要因为你有另一个厉害帝王的记忆而自得。”朱襄道,“你现在走的每一步路,都要自己好好思考之后谨慎迈步。”
“嗯。”嬴小政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其实心情完全没有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