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嬴小政眼睛瞪大,从软榻上跳下来,“谁记的?!”
气死我了!不是秦朝的典籍都被烧光了,为什么这个不烧?是谁敢把这件事传到宫外!
朱襄大笑:“你这次非要以一敌三,是不是因为记着‘王绕柱,王负剑’的仇?”
嬴小政脸皮蠕动,然后垂脚坐在软榻上,手掌摊开,闷声吃手心碎掉的核桃仁。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他后悔了。早知道听蔡伯父的话,让护卫把刺客抓了就是。不该非要自己动手,显得自己好像很在乎这件事似的。
吃完核桃后,嬴小政道:“舅父不是要说秦二世而亡吗?为何顾左右言他?”
朱襄道:“我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做好准备。”
嬴小政拍了拍手,故作洒脱道:“我做好了准备,不会把扶苏贬为庶人。”
朱襄摇头:“继位的不是扶苏,是胡亥。”
嬴小政再次从床上站起来,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朱襄道:“谁让你快五十了都不定太子,还死在南巡的路上?”
嬴小政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下,胸口不断起伏。
半晌,他才睁开赤红的双眼,声音嘶哑道:“矫诏。”
朱襄抬头,看着嬴小政脸上浓厚的悲伤和痛苦。
他猜到,嬴政大概是真的很宠爱胡亥这个幼子。
接下来朱襄还未说,嬴小政通过朱襄“故事”的标题,就能猜到一些事。
他像是向朱襄求证,又像是自言自语。
“赵高是我最信任的心腹近臣之一,东巡南巡常将赵高带在身侧。舅父对赵高如此厌恶,大概赵高是主谋。”
“胡亥年幼,又是矫诏上位,定会杀死扶苏。自灭满门……自灭满门……难道其他公子反对他,他与其他公子混战,导致那个叫项羽的攻入咸阳?项羽,当是楚国项燕之后。是楚国旧贵灭了秦吗?”
“指鹿为马,难道是赵高在朝堂上弄权?”
“黑化”的朱襄见到嬴小政的痛苦,心中烦躁消失,怜惜泛上心头。
他叹了口气,道:“猜对了大部分。不过秦公子没有反对胡亥,秦皇的威严已经被你巩固。胡亥以你的名义赐死扶苏,然后杀了你三十多个子女。具体的我记不得了,我不是学历史的。据说你的子女都是惨死,有分尸的,有碾死的。被逼自杀的倒是运气好了。”
嬴小政瞪大双眼,眼神空洞。
半晌,他眨了眨眼:“何至于此?”
幼子矫诏上位,他已经猜到胡亥一定会杀掉许多兄弟。
但胡亥为何连没有任何威胁的姐妹都杀?为何用如此残忍的手段侮辱自己的兄弟姐妹?
这已经不是政治斗争能解释了,也不是赵高弄权能推脱了。
胡亥下这样的诏令,内心就是看兄弟姐妹惨死为乐。
朱襄道:“这就是自灭满门了。”
嬴小政颓然坐在床沿上,艰难开口:“这是自灭满门,那自毁长城嗯?”
朱襄道:“你死后不到一年,陈胜吴广起义……”
嬴小政打断道:“起义?!”
朱襄平静道:“是,起义。民不聊生,揭竿而起,是为起义。后世王朝,大多都是亡在庶民起义中。”
嬴小政嘴唇翕动了几下,道:“舅父,请继续。”
朱襄道:“秦始皇在世时,赵高曾犯下足以身死的大罪。当时主审人是蒙毅,蒙毅秉公处理,但你宠爱赵高,免了他罪罚。”
嬴小政深呼吸,双手握紧,双眼紧闭。
朱襄道:“你焚书坑儒时,扶苏曾劝谏,被你训斥后外放至蒙恬处监修长城。所以后世也有人说,那时扶苏被远远放逐,已经失去了继承权,你本就属意胡亥继位……”
嬴政睁开眼。
他愤怒道:“长城离咸阳很近,又有驰道连接,回咸阳不过几日路程,何谈远远放逐?!朕将扶苏派往蒙恬处,是让他好好看看六国人根本没有对秦国臣服,必须施以重典!再者他素来勇武,若能在蒙恬保护下领兵出战,立下军功,对他也有好处!”
“朕确实不满意扶苏。扶苏之母戚背叛了朕,扶苏又太过天真……仁爱,仁爱,难道朕不知道应该休养生息?朕忍了六国那么久,连秦兵的军功都压着不兑现,不忍夺走六国人的土地。朕还给东方百家学子以督政之权。”
“他们是怎么回报朕?!”
“只会说正确的大话,无法治理好国家。扶苏若认为仁政能解决六国乱民,那就去长城看看,看看那些刑徒会不会因他的仁爱而服从他!”
嬴政胸口猛烈起伏,心中愤懑勃发。
“胡亥……胡亥是胡人姬妾之子。六国刚灭,后来秦王必须出自六国贵女,才能分化瓦解六国旧贵。他自出生起便不可能继承大统。”
“是以朕怜他,爱他。”
“朕虽命赵高教他,但对他学业并无要求,只希冀无论他哪位兄长继位,他都能安然富贵一生。”
“他也回报朕,对待朕如寻常亲父。朕在胡亥面前只是父,不是皇帝;胡亥在朕面前只是子,不是秦公子。朕以为朕与胡亥之间门没有权力皇位束缚,所以比旁的子女亲密……”
嬴政单手抬起,遮住眉眼。
“朕从未教过他为君为帝,也未在朝中给他任何势力。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