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夫人对夏姬的识趣很满意。
她拉着雪的手道:“妹妹不必多礼,你是大王亲封的长平君夫人,我们以姐妹相称可好?”
雪:“……”她正在心里过良人教的话,华阳夫人这句话,差点把她震傻。
雪连忙道:“我良人是夏……公子子楚的友人,太子夫人是公子子楚之母,我怎敢与夫人以姐妹相称?”
华阳夫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见气氛陷入尴尬,雪连忙拿出食盒,道:“良人与我来秦国时身无长物,虽得了王的赏赐,但作为赠礼,总觉得不够心意。所以良人与我做了一些糕点送与夫人,请夫人不要嫌弃。”
说罢,雪将食盒打开,露出了其中点缀着果酱的松软千层蒸蛋糕。
新家还没有做烤炉,所以朱襄就用平底锅摊蛋皮,用加了许多糖的梅子酱粘合,做成简易版千层蛋糕。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醋,但制造工艺不发达,所以梅子是最重要的酸味调味品。
朱襄说是身无长物,其实带来了许多纸张、调味料等价值不好衡量的东西。新家原本是太子的别邸,这个时代的高档调味料很齐全,梅子酱也是有的。他用大量蔗糖将梅子酱重新熬制成甜甜的味道,做成兼具焦糖和梅子味道的果酱,偷偷藏起来,没告诉老秦王等人。
他担心如果老秦王尝了一次,就会把他给华阳夫人准备的礼物全部吃光拿光。
华阳夫人看着造型别致新颖的点心,有些不敢吃。
雪拿出银质的小勺子,舀下一点千层蛋糕送进嘴里,然后拿出另一个银质的小勺子,道:“华阳夫人可要试试?”
雪做出了试毒的举措,华阳夫人被酸甜的气息诱惑,点头尝了一口。
她眼睛一亮:“长平君夫人家中的厨人真厉害!这是赵国宫中的糕点吗?”
雪摇头:“是良人亲手所做,厨艺是良人的爱好,赵王可没吃过。若夫人喜欢,可派厨人来我家学习。待夫人病好了,良人很希望夫人来家中做客。”
“居然是长平君亲手所做……”华阳夫人虽然天真,但也不是太蠢。她立刻知道,长平君送给她亲手做的糕点,是向她示好。
她心中舒服许多。虽然明知需要向长平君道歉,但她面子上仍旧过不去。对方先递台阶,她就高兴了。
雪见华阳夫人表情轻松了一些,回忆着朱襄的话,进入了下一阶段。
“华阳夫人,昨日王在我家用膳。”雪道。
华阳夫人手指抓紧了被褥,神色惊慌:“大王可、可说了我什么?”
雪没回答,道:“华阳夫人可知道我是哪国人?”
华阳夫人疑惑道:“长平君夫人为何问这个问题?我知道你是赵人。”
雪摇头:“不,我是秦人。”
华阳夫人惊讶:“你是迁徙到赵国的秦人?”
雪再次摇头,道:“不。我原本是赵人,现在是秦人。我良人是秦国的长平君,我是秦国的长平君夫人。就像夫人你是秦太子的夫人一样。”
她面容平静地直视着华阳夫人的眼眸,道:“华阳夫人应该明白,七国纷争,稍稍强大一点的国家都有定鼎天下的心思。秦国已经在着手扫灭六国。太子继位之后,也会如此。”
“我、我自然明白。”华阳夫人看见雪毫无表情的脸和过于深沉的眼眸,背后生出寒意,“长平君夫人这是何意?”
雪合上食盒,道:“良人尊敬夫人,是因为夫人乃公子子楚之母。但身为秦臣,良人有句话奉劝夫人,无论是现在的秦王,还是未来的秦王,都只会重视秦人。夫人乃是秦国未来王后,你的家人是秦国贵族,将与秦国一同享尽富贵。”
雪继续直视着华阳夫人的眼睛,语气更加淡漠:“华阳夫人,我等荣辱都系于秦国。楚国和韩国再好,又能给我们什么?若想不通这一点,在秦国统一天下的路上,我等都会很痛苦。”
她琢磨了一下,现在该苦笑了:“良人入秦的时候,赵人千里相送,他们踏破了草鞋,脚底磨出了血。可良人现在也已经是秦人,如果秦要灭赵,良人还要为秦出谋划策。”
华阳夫人看着雪泛红的眼眶,心中动容。
她在想,这是长平君想告知她的话,还是昨日去长平君府上做客的秦国大王让长平君夫人传递的话?
“秦要灭赵……”华阳夫人低声道。
“也会灭楚。”雪叹气道。
还会灭韩……夏姬在心底道。
雪抬头,正好与夏姬的视线相撞。
夏姬狼狈地移开眼眸,心中慌乱极了。她什么都没做……至少什么都还来不及做,难道王也让长平君夫人来敲打自己?
雪看着这两位太子妻妾惊恐的神色,心中闪过了良人的话。
“君上积威甚重,连太子在君上面前都会慌张,何况太子妻妾?先令她们心情放松,再点明昨日君上在我府中,之后训斥她们,她们就能听进去,这招叫狐假虎威。”
“君上令楚国两度迁都,又吞并韩国大片土地,华阳夫人和夏姬若真的心系她们的娘家,心中肯定早就惶恐不安。只要点燃她们不敢承认的恐惧,她们就不敢再与楚国外戚和韩国外戚多接触。”
当时良人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太子十分聪明清醒,他当安国君的时候,所选的妻妾家世都不好,性格也偏懦弱天真。这样的妻妾容易被娘家人蛊惑,也容易被夫家人吓住。哪方给的压力最大,就倾向于哪一方,唉。”
雪很疑惑,为何良人的语气中有怜惜。
看到华阳夫人和夏姬身体颤抖的模样,她懂了。
她对赵国没有感情,但良人在赵国有长辈、有朋友,还有许多愿意为良人赴死的赵人。良人是怜惜华阳夫人和夏姬,还是在悲叹自己?
雪心念于此,眼眶不由泛红,落下泪来。
华阳夫人看着雪悲戚的模样,声音颤抖道:“是大王让夫人来警告我吗?”
雪流着泪道:“不,不是。王怎会为我们劳心?是良人提醒夫人。”
“这样啊,也是。”华阳夫人躺在玉枕上,感到自己好像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