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原主这副破烂身体,在地上睡一夜,说不定真的会犯病。
“那你睡哪里?”卿晏问道。
津哥不回答,只是淡声道:“不必管我。”
这人辟谷不吃饭也就算了,现在连觉也不打算睡了吗?卿晏心里嘀咕,这是要当神仙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些时日了,并没有听说灵力高强的修仙者就可以不用睡觉休息的道理。
至少就他可见的,千鹤门的那些修士全都是要睡觉的,连渡灵灯这样的器灵都需要睡眠。
卿晏不依不饶地说:“若你不睡,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在这里睡下的。”
他才没有那么厚脸皮,不可能自己心安理得,高枕无忧。
津哥抬眉,极浅地笑了一下:“你为何如此在意我睡不睡觉这件事?也罢,你在床上睡着,我在外间的那张美人靠上休息便是。”
这个方案卿晏勉强可以接受,只不过他还是觉得,津哥这个主人该去睡床。
分配完毕,隔了一盏屏风,两人各自歇下。
炉火在外间静静燃烧,炉上吊着酽茶,柴火不时噼啪作响,越发衬得室内一片温暖静谧。
渡灵灯都舒服得化为了人形,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旁边。
彻骨寒夜悬在头顶上,风雪声一阵紧似一阵,扑在这山间的小小木屋上,只觉得马上这屋子如海中一叶小舟,摇摇欲坠,便会被风雪吞没。
外面的山雪过于皎洁明亮,照在窗户纸上,将昏暗的屋内都打得微微亮起。与橘红色的炉火一起,将那人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拉得格外修长。
如雾里观花,模糊不清。
卿晏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毛毛衣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他只穿了件单衣,但是一点儿也不感觉冷。
也许是因为昏迷了很久,他现在毫无睡意,睁着乌黑的眼睛侧身看着屏风上那抹影子发呆。
疏淡的白檀香在室内悠悠浮荡开来,被潮湿的水气和凛冽的风雪蒸得更加洁净祥和,使人心神安定。只是这味道若有若无地扫在卿晏的鼻间,想抓住却又抓不住,有点恼人。
被那味道包围着,卿晏皱了皱鼻子,垂下眼,裹紧了被子,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寸细微的变化和反应。
他伸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发现额头上生出了一层薄汗。
他又开始发热了。
-
卿晏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风雪声已经止息了。窗棂处只有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清脆悦耳。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面天光黯淡,屏风那头的美人靠上也空了。
渡灵灯还在枕边呼呼大睡,卿晏给她盖了被子,自己披衣下了床,走到窗边,推窗往外一看。
昨夜的疾风骤雪已歇,天上开始落雨。
远处的雪林雾凇银白高洁,山影重重,隐在连绵下坠的雨线之后,遥远而朦胧。轻轻呼吸一口,肺腑皆清,如灌冰雪。
而近处,小屋门前的一方空地上,凄迷的雨幕之中,一人正在练剑。
那柄银白色的长剑剑身并无一丝纹饰,看起来平平无奇,而握在那只苍白如玉的手中,便有了移山吞海的气势。那人身着一袭最为简素不过的雪白长袍,几乎要与远处的银白山林融为一体,可是又脱颖而出,极为醒目显眼。
剑气在他的指尖汇聚成型,如凝出了霜雪,又如冬日人张口时呵出的一抹白雾,横扫而过,如浩荡山风凭空四起,霎时汹涌而出,瞬间灌满了那洁白宽大的袖袍。
衣摆随着风随着动作猎猎翻滚,落在雪地里,又被雨沾湿,仍然洁净如初。
整片山林都被那磅礴的灵力和剑气震了一震,地动山摇。枝上叶间的雪簌簌而下,如雾似霰,在融进冷雨之前,他飞身而上,足尖轻点,踏雪而过,如一只修长孤孑的鹤,飞掠而过。
身影如同一抹惊鸿,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快得让卿晏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和面容,只余冰冷无情的印象。在雨中,在风中,在雪中,那人练剑的模样灵动飘逸,招式卿晏不懂,也看不清,只觉得如同起舞,极为赏心悦目。
那一串剑花挽得十分漂亮流畅,他却蓦地停住了。冰冷硕大的雨珠不断下坠,掉在剑上,凝成一线,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了,被拉得极为缓慢。
他横剑在前,突然一跃而起,在水珠落地之前劈碎了它。
这像是某种阵法,哪怕卿晏这个外行也能看得出来。顷刻间,所有水珠都升到了半空中,围在他身边,针脚一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原本柔软无害的水珠,现在却如刀枪剑戟一般凌厉逼人。
他侧身避过,一颗水珠便擦着他的袖子飞了出去,撞在了他身后的某棵树上,“砰”地一声,如钉子一般,深深锲入树干中。
雨珠蓄势待发,天地皆静。等了片刻,尽数从四面八方冲向中心的人,突然发起了攻击。他抬剑格挡,雨珠与剑柄剧烈碰撞,不断发出金石相击的锵然之声。
每一滴水珠都险险地挨着他的皮肤擦过去,招招致命,看得卿晏都暗自为他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猝然间,长剑发出轻微的鸣声,剑气震荡,旋身震碎了那些水珠。
水珠哗啦啦落在地上,又变成了普通的冷雨。
好像还是能闻到白檀香的味道,清冽冰冷,在他身边四散开来。
卿晏扶着窗棂,目光静静地追随着窗外的那抹雪白的身影,在窗内看得怔住了。
一时之间,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