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前云沉默然注视着涟绛,回想往日所为,心绪难平——
他旁敲侧击提点涟绛,与楼弃舞串通逼涟绛长出尾巴。
而他这么做,是因受天道之令。
想到这儿,他扭头看向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侧首朝他微微一笑。
云沉郁闷地偏头,思来想去终究拿不准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年轻人,”老人见状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涟绛身上,“老夫有办法救你的心上人。”
涟绛充耳不闻,默不作声。
云沉不由抿唇,低声道:“他伤心太甚,今日兴许是不想搭理”
“你是谁?”
涟绛偏巧在此时出声,打断云沉未说话的话。
闻言,老人弯腰将袖里的物什放入涟绛掌心,笑吟吟道:“小公子觉得老夫是谁,老夫便是谁。”
涟绛手指微蜷,老人递给他的东西硌着他的掌心,也硌在他的心尖上。
他微微偏头,笃信不疑:“天道。”
老人颔首,又意识到他此时看不见,于是出声道:“叫‘天道’太过生疏,小公子与云沉一样,唤老夫‘扶缈’便是。”
涟绛一时未作声,安静须臾后蓦地笑起来:“三界众生找寻天道多年,都以为天道神出鬼没,不入人世,却不想所谓天道,原是七岁求道,十岁化神的山神扶缈。”
更是瑶山长老,是步重的师父。
众生费尽心思所寻之人,原已近在咫尺。
“想来他们也不知,”扶缈捋着胡子哈哈一笑,应和他的话,“天道并非如话本里那般是个仪表堂堂的俊公子,而是病弱体虚的老人。”
涟绛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指腹从掌心中的东西上拂过,满是眷恋。
扶缈密切留意着他,此刻将他微小的动作纳入眼底,叹声道:“观御三魂七魄虽散,但并未陨灭,仍有机会重回人世。”
“嗯。”涟绛不咸不淡地应声,并未多问,像是并不在意此事。
云沉望着他,恍神间竟觉得眼前人不是涟绛,而是观御。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涟绛轻声道:“他拼死护着我,是想要我好好活着。”
扶缈点头,手里拂尘搭上另一边胳膊:“太子殿下不惜神魂俱散,也要镇压春似旧,让小公子平平安安地活着。此情此意,三界之中无人能比。”
涟绛闻声复又淡淡地“嗯”了一声,面上低落的神情不变,叫人揣摩不透。
扶缈却知他心中所想,坦诚直言说:“说来都怪老夫当年疏忽大意,没能及时窥见端倪,才让春似旧走火入魔,酿成大祸。”
“府青是谁?”涟绛听他似是要说起旧事,缓声问。
扶缈摸着胡子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叹息后说道:“府青、春似旧以及悯心都与女娲、伏羲和盘古一样,是天地混沌之初便出现的神,无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涟绛:“你是天道。”
“是,”扶缈仰首一笑,苍老的双眼稍稍眯起,“老夫确是天道,但小公子有所不知,天道也是女娲娘娘所造。”
涟绛怔愣住,俄顷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泥造人,而天道生而非神,起初也只不过是众多泥人中的一个。
“天地混沌初分之时,盘古分离天地二界,却未分三界,是以女娲娘娘捏泥造人后,人神妖不分好坏,共居一地。
后来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撞倒不周山,天地开裂,娘娘炼石补天,伏羲大帝渐渐意识到众生若再杂居一处,势必还会再现不周山倾之景,便持天斧斩分三界——上为天,居神佛;中为地,居凡胎;下为冥,居鬼怪。
此后神佛、凡人、妖魔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三界安宁太平。”
谈及旧事,扶缈明显地松懈下来,半闭着眼似在回想。
“起初三界中并无那么多神佛妖魔,九重天寂静,冥界更是冷清,娘娘与陛下便造神造魔。
而老夫少时天马行空,曾孜孜不倦地在石上刻下千万神佛妖魔相。
女娲娘娘游历世间,瞧见那面石壁以后,便问老夫可愿意让石上众生相成真。老夫自是一口答应。”
扶缈缓缓眨眼,眼底多有得意。
“那之后女娲娘娘施法将那石壁变作了一卷书册,并带老夫到九重天,老夫也因此结识府青、春似旧和悯心。”
扶缈说完,长叹一口气,随后揉着膝盖道:“老夫问过女娲娘娘,也问过伏羲大帝,这三人究竟从何处来。但娘娘与陛下都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告知老夫他们的身世。”
涟绛侧耳听着,摸不透扶缈是当真不知,还是有意隐瞒。
但无论如何,涟绛都问道:“观御是府青,对么?”
云沉闻言一惊:“怎么可能?殿下”
“云沉,”扶缈轻拍云沉肩膀,微微颔首,“太子殿下确是府青。”
即便早有预料,但真正得到肯定的答复时涟绛依旧有些出神。
春似旧想杀的人,从来不是玄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