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看了眼苏定方,微微摇头,这件事只能我来做……让苏定方动手,和自己动手有什么区别?
“玄成兄。”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
李善在心里默念,事实上,我和所有人都不同。
双手持刀,奋力劈下,半个刀身斩入崔帛颇多肥肉的脖颈处,竟然被卡住了,苏定方上前两步,手摁着李善的手背一用力,惨呼连连的崔帛立即没了声息。
李善松开刀柄,浑不顾流到脚边的紫黑血流,轻声而坚定的说。
“杀人者。”
“偿命!”
离去
喉咙被切开一半的血淋淋的尸首,还悬在脖颈处的长刀,蔓延开的紫黑血流,始终神色淡漠的少年郎,刀柄就在他的身侧微微打晃,偶尔撞在青色衣衫的下摆。
这一切给了在场众人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崔虔直到那长刀劈下的一刻,还在怀疑李善是不是故作姿态。
怀疑李善是不是故作姿态的不仅仅是崔虔,还包括了崔信、凌敬、马周、薛忠,甚至包括了齐老六。
毕竟这是清河崔氏子弟。
但这些人中,不包括魏征。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魏征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不是埋头书牍的书生,不是只会阴谋诡计的谋士,更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世家子弟。
面对李善坦然的眼神,魏征的内心有着愤怒,有着惊惶,更有着羞愧,他垂下头,一言不发。
是啊,杀人者,偿命。
这是世间最朴素,最被认同……但始终不能得以被实施的真理。
我做不到,但你做到了。
魏征默然的看着已经渗入土地的血,心想李善此举对于本人来说……日后必然坎坷,至少太子登基后必然责难。
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好事,黑锅李善背了,我只需怀柔,就能轻松平乱。
夕阳已然落下,周围亲卫点起了火把,乱兵均已弃械,在昏暗的火光照射下,拜倒在地。
凌敬远远眺望那个单身抚慰乱兵的少年郎,心里惋惜不已……如果早生二十载,不,只早生十载,天下未可定也。
十二月初四,黄昏,在山东名声鹊起的少年英杰李善,于清河县亲手斩杀夺人产业,掳杀人妻的清河小房子弟崔帛。
当夜,清河崔氏族内大震,聚集在清河县的名士无不失色。
十二月初五,快马传讯,崔帛授首,巡视山东使者魏征许诺皆不问罪,漳南县、经城县民乱兵变立平。
各地崔氏族人包括清河房氏、武城张氏均放还田地……就怕招惹祸星拎刀上门。
十二月初六,消息大散,冀州、赵州、邢州、洛州乱相平息,赵郡李氏、博陵崔氏亦默然无语,山东局势为之一变。
而就在当日清晨,手染清河崔氏子弟鲜血的李善悄然登船离去。
无论是李善还是凌敬,都名声在外,前者助唐军大败刘黑闼收复山东,后者更是老牌的名士,但今日来送行的……呃,一个都没有。
李善不得不向凌敬投去歉意的眼神……好些窦建德旧部来清河,就是为了送别凌敬。
甚至昨日去县衙之前,他们还在为凌敬送别……但今日,全都消失了。
李善再一次感受到,世家门阀在地方上的庞大影响力。
但让李善惊诧的是,这次凌敬温和的劝道:“此去长安,再难重返故土,不来便不来吧。”
“斩杀崔帛,虽然引人瞩目,但你占得住理,处置并无差错,当昂首挺胸,无需低头。”
啧啧,您老的人设全都丢了好不好!
察觉到李善古怪的眼神,凌敬两眼一翻,“若不是天下已定,斩杀崔氏子弟,收拢乱兵……此去长安,秦王亦要斩你以谢清河崔氏!”
嗯嗯,就是这个味道……李善笑着点点头,迎风站在甲板上,带着寒意的冬风迎面刮来,将他的衣衫刮的呼呼作响。
河畔,一座偌大的宅院,几棵枯败的柳树边,一栋二层小楼,窗户大开,露出一张稚嫩而精致的小脸,如墨点一半的黑漆漆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河上的船只。
李善凝神看去,河风呼呼作响,吹得窗户乱飘,那女子探出身子,双手摁住窗户,视线却随着船只缓缓移动。
李善有些讶然,这是个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距离并不算远,看得出来是个标致的美女坯子,眼神复杂难言,似喜似嗔。
“回船舱吧。”身旁的凌敬突然道:“寒风凌冽,有如刮骨。”
李善随口应了声,却见突然有人探身,抢在那女孩身前,将窗户猛地扣上。
凌敬偷眼打量着若有所失的李善,心里叹了口气,他是山东本地人,早年就以才学闻名,与崔信来往颇多……这座宅院就是崔信的住所,他也来过几次,按照方位,河边小楼应是后院。
那位小娘子到底何人,还用得着猜吗?
当李善名扬山东,崔信颇为关注的时候,凌敬就在想,自己受李善大恩,若能牵线搭桥,使李善与崔氏联姻,或许能偿还恩情。
但转眼间,李善力斩崔帛,和清河崔氏之间……这等于是揪着清河崔的衣领子,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