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云挑眉:“这样的胡话,也敢乱说?”
副官憨笑:“大将军身先士卒,有大将军在,将士们自然奋勇杀敌。”
夜幕降临,官兵有意围困,并不退兵。而叛军颇有拼劲,誓死不休,这一夜大概就要在僵持中度过了。
林听云刚说让人准备着,内外换防,下一瞬陨星破开星空,轰然撞进山头。
这是漫长的秋色中,阿四望见的第二颗坠落的星辰。
恍惚间,阿四还在试图用脑海中那点可怜的天文知识分析陨星的意义,林听云已经老辣地对副官说:“现在我们也有可以说道的了,你去多叫几个嗓门大的,到军前替大将军壮壮声势,将星陨落,陈文佳天命如此,不必等到明天了。”
副官眉飞色舞地接下命令,拉过马匹带着数十人冲出军营,背影都带着欢脱。
好主意不止一人想到,山岭另一侧的带兵的闵玄鸣见陨星落地,不再迟疑,带兵直入,与卫国公前后夹击。舆论对军心的影响是极大的,深信神仙保佑的叛军更是士气大跌,再腹背受敌,战况凄惨。
胜利近在眼前,林听云反而对阿四说:“此刻,四娘想上去见一见战况吗?”
“我?可以吗?”阿四反而犹豫了,“既然胜了……”她还去做什么?
“正是胜了,才要去一趟。四娘可是元帅啊。”林听云一挥手,有人牵马走出。
阿四与林听云先后上马,百人骑兵即刻就位,护卫阿四出门。
即便胜利在望,林听云也不准备带阿四去山头见血腥战场,而是在一位百长的带领下,来到杂乱的人质所在地。
这里显然也经历了一番生死,横尸遍野,少数被救出的人质安放在临时铺上稻草的土地上,好几个都是眼熟的人。跟随阿四来的骑兵中有人携带止血的药材,有人带了军医,到了地方就自觉开始医治。
阿四往人群中走过两回,收获不少感恩戴德的话语。
百长手握名册,士兵们小心搜寻各茅屋木屋,除了人质以外,还有偶尔冒出来的叛军。留在这儿的叛军,大多一见官兵数量就投降了,少数拼死反抗也会死在下一刻。
被救出来的人都在阿四面前过了一下眼,名册上的人基本上都能在此间找到,有女有男,有意识的还会向阿四示意,能走动的不忘行个大礼表达感恩,死去的也要尽量找到尸体。
清扫三遍后,百长拿着名册来向阿四汇报:“……只差两人,闵玄璧和阿史那舍尔。”
找不到闵玄璧,是在阿四预料之中的事。
当卫国公为将军的消息传扬开,闵玄璧就成了最有价值的俘虏,几乎算得上一张保命符。叛军当然舍不得丢弃,说不定还会在最后关头用来威胁卫国公。
——哪怕卫国公已经明说了放弃闵玄璧,但人心难测,叛军总要赌一赌。
至于阿史那舍尔,就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回鹘的质子,叛军未必认得出他的身份,难道是早前先死了?
阿四道:“把那几个投降的都拉出来问一问。”
叛军民兵吞吞吐吐的交代,那个绿眼的奇怪崽子在叛军刚到此地不久就因为意外滚落山林了,去追捕的两个民兵也没能回来。因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上头就放弃了,只当他死了。
“扩大范围去找, 至少要把尸体带回来。”
满当当的名册内,唯独两个小郎算是阿四比较熟悉的人,名义上仍旧是她的伴读。可偏偏, 就是这么两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林听云说:“人各有命。”
世上很多事会显出一些意外的公平来, 比如这一路上阿四的运气着实不错,而这两个小郎的运气糟糕透顶。
遥望山头处能见火光, 此战临近终局, 卫国公与闵玄鸣围困叛军残党, 听声响就知战况惨烈。
山岭上下俱是死去的官兵和民兵, 交错累叠,骑马每走几步, 就要小心越过尸身。粗略估计, 这座上山死去了万余生命。
陈文佳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援兵在不断上山,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终于,陈文佳与部下无处可避。副将手里且捏着闵玄璧的脖颈, 她高声嘶吼:“放我们将军离开,否则,当下就要了他的小命。”
副将是赤胆忠心, 把不准闵玄璧在官兵心中的分量,但也不肯放弃让陈文佳活下去的一丝希望。副将捏住闵玄璧的肩膀, 强令他面朝官兵方向跪下,染血的长刀架在脖子边,小郎惊恐之下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滴答砸落锋利的刀刃尖。
刀剑无情, 不为情断。闵玄璧的身体打娘胎出来就不好,此刻脸色发青, 立时就要昏倒。
闵玄璧的身份在皇帝赐婚后为朝野熟知,卫国公更是此战主将,叛军副将仓促间的举动,令在场人神情紧绷。
卫国公有前言在先,眼下当然不会自食其言,她紧握腰间佩剑,母男之间短暂的对视在刀光剑影的牵扯下拉长。终究,卫国公也无话可对这个自小没有养在身边的男儿说。
她缓缓抽出长剑,剑指叛军方位:“弓箭准备——”
“这可是你闵家的孩子!”叛军副将眉头一紧,手下力道失控,在闵玄璧雪白的脖颈上划拉出醒目的血痕。
说时迟,那时快,霎时间两支羽箭自斜角射出,直取闵玄璧命门。不等人反应,还是陈文佳率先出剑挡去捅闵玄璧心窝的一箭,叛军副将下意识拉过闵玄璧,即便如此,另外一箭也射穿了闵玄璧的小腿,连皮带肉扎进地里,箭尾犹颤,可见力道之重。
剧痛中,闵玄璧当场昏死过去。
陈文佳侧首看向右后方持弓者,认清人后,叹道:“师姊,你就不怕小郎当真死在你的羽箭下?同胞手足,何至于此啊。”
闵玄鸣持弓从人群中走出,冷淡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姊’,就该知道如今这身本领是从何而来,朝廷、闵家待你不薄,若你尚有良知,便该在此以死谢罪。”
陈文佳不接话茬,双手各持一剑,示意副将回到身后:“卫国公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放开他吧。”副将不甘地放开闵玄璧,任其倒地。
“不必再多话了。”卫国公深深凝视陈文佳:“弓兵听令,齐射,格杀勿论。”
顿时,漫天箭雨扎进血肉,惨叫和哀嚎消弭在风中。陈文佳手中双剑飞舞,快似流光,挡去十箭还有百箭。一箭入腹,则步伐紊乱。副将、亲卫拼死以身护陈文佳,终是在血色中合眼。
哪怕叛军残党全部负伤,无反抗之力,卫国公也没有喊停,任由陈文佳在战友的怀抱里死去。
军事天赋并不通过血脉流传,闵玄鸣在兵事上总欠缺一些无法依靠人力填补的东西,但陈文佳却生来就拥有战场上的敏锐直觉。最初卫国公只是碍于宋王的情面手下陈文佳,此后在北境师徒相处数年,她已然将陈文佳视为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