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原还觉得奇怪, 第一次在玉沉河边见到你,便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你虽是女儿家,却和刘尚书一样,都挺执着, 言语做派也颇有你父亲的影子。
“刘尚书离世后, 我一直都很愧疚, 噩梦里每每都是刘尚书来质问我, 为何要害他性命, 我在梦里总是答不出。不瞒你说, 我这几年还从未有过哪一夜能畅快地睡到天亮。”
朱洺的眼中流露出往日少见的悔恨和颓唐。
“那都是你咎由自取,” 柳青看也不看他,“我根本不稀罕,我只要……只要他们还活着……” 说到后来, 她的声音已经细得像蚊子, 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来。
朱洺见她伤心, 起了起身又坐下。
虽然很想安慰她,但他又不敢凑过去,毕竟让她伤心难过的那些事偏偏都是他造成的。
柳青在他面前还是极力克制着的,没让自己哭多一会便用袖子擦干了眼泪。
“该问的你也都问了,你想将我如何?”
朱洺正了正身子:“我打算尽快启程去封地。父皇给了我一块我地方,就在开封, 据说论热闹繁华也不比京师差多少……你与我同去如何?你之前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日后会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如何?”
他看着柳青的眼睛, 口气越来越软。说这话他自己也心虚得厉害。
柳青先是惊愕, 慢慢的又只剩下冷漠:“我从前只觉得你自负又霸道, 竟不知你还如此虚伪。抽了鞭子又给我治伤,抓了我却说是为了补偿我。你们这些生在帝王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拷问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意思!”
朱洺腾地站起来。她父亲的事他的确亏欠她,可他对她说的话从来都是真心的。
柳青的目光冷如寒冰,似乎认定了他在演戏。
朱洺被她这个眼神气得暴怒:“真的不是爷,你难道看不出来?爷对你……”
他对她一向都是很喜欢的。
可眼下这情形,说出来恐怕只能惹她讨厌。
“反正爷已经决定了,” 他有话说不出,就全都化作了恼怒,“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若偏要留下来,那便是死路一条!”
柳青见他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不禁冷笑:“即便是和你一同坐在这里,我都觉得恶心……我不会跟你走的,要杀要剐,随便你。”
朱洺气得青筋暴跳,这女人怎么软硬不吃,可他又不忍心真拿把刀架到她脖子上逼她。
怒火发不出来,他一把将手边的小几推倒在地,脚步咚咚地往外走,出门时还狠狠地甩了一句。
“那你就死去吧!”
他反正已经做了坏人,再怎么后悔也无法挽回,那不如就坏到底。反正让他放她走是绝无可能的!
……
日头一偏了西,溜得就快了,如今已经摇摇欲坠地搭在大门的檐角上。
柳青坐在台阶上,头枕着膝盖发呆。
朱洺留下一句狠话之后,便出了府。据府里的下人说,他是为明日启程去做些准备。
他走了之后,院子里便增加了守卫,四五个护卫各守在前后门,还有两个丫鬟一直在她身后跟着。要像方才那样逃跑,简直不可能。
不知沈延此时在做什么。齐家发现她不见了大半日,应该会通知他。沈延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来这里查看。
可外面为何一直没动静?
莫不是太子的事不顺利,他一时还脱不开身?她之前试探过相府里的下人,问能否帮她给齐家送个信报个平安,结果不出她所料,无人肯帮她。
若是沈延今日来不了,那她的机会恐怕只在明日路上了,只是她跑也跑不快,京外的路又不熟,逃出来的希望怕也是渺茫。
她此刻真的很想见见他,即便他没法将她救出来。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她凡事都靠自己,也不觉得如何,后来他非要管她的事,非要待她好,她竟然渐渐地就对他生出了依赖。身上挨鞭子的时候想告诉他有多疼,如今困在此处,又觉得哪怕真的逃不出去了,能再见见他也好……
空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越来越大,大到遮住了檐角上的红日。
那黑影扑棱扑棱地朝她飞过来,围着她绕了一圈才停到她的肩膀上,又对着她哇哇叫唤了好一通,看上去激动得很。柳青喜出望外,亲昵地蹭了蹭它乌绒绒的小脑袋。
“你可算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哇哇——哇
“他在外面?”
哇——
柳青忽地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来福说的话,沈延大概不懂,所以只有写个字条让它衔出去。
府里的下人看她和外面飞进来的鸟说话,看得直发愣,可五爷也没说过,不让这位小姐和鸟说话,他们便也没有对来福如何。
柳青回头问看着她的丫鬟,能否借笔墨一用,那丫鬟直摇头,说爷有交代,不让给她拿笔墨。
“那书房呢?你们书房在哪?”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指给她看:“在那,可是……爷走之前已经让人上了锁。”
“……”
看不出来,朱洺这心思倒是够细的,防她防得这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