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那件事, 当真只是因为牵涉到刘家而好奇?……你该不是有什么打算?”
他为官多年留下了习惯, 看人也好, 说话也罢, 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威压的气势, 尤其是跟小辈问话,总像是审问一般。
“确如您所言,儿子只是好奇。” 沈延淡笑道,伸手将槅扇阖上, 坐到沈时中的对面。
“……罢了, 反正都是陈年旧事, 告诉你也无妨。”
儿子果然是在三法司待久了,心思难猜了。不过也无所谓,原本他就是应夫人的要求才过来,迫于无奈罢了。
“……你问的那个钟瑞,是当年腾骧卫的指挥使。皇上那年巡狩,回行宫休息之时, 他擅离职守, 以至于歹人行刺之时, 他手下的兵士无人指挥,保护不力, 令皇上受到了惊吓。后来那些歹人被擒住, 一个个宁死也不肯供出背后的主使, 而钟瑞也不肯说出他为何恰巧在歹人行刺之前离开。皇上因此定了他谋反的罪名。” 沈时中边回忆便道。
沈延思考了片刻,卷宗上关于钟家和刘家早年的交往倒是写了不少,但关于钟瑞谋反的前后,只写着钟瑞与歹人串通,令皇上在巡狩之时陷入危险。
若不知内情,乍看这卷宗所录,根本瞧不出什么蹊跷。
“……父亲是否觉得,此案若是细细推敲,其实有许多不寻常之处?比如给钟瑞的定罪,虽是谋反,但据说念及钟瑞的父亲曾数次救先帝于危难,所以只定了他一家人的死罪,并未株连其族。如此宽宥,在本朝极为罕见。再者,若钟瑞当真有意谋反,事败之后应当即刻潜逃,他又何必跑回去领罪?还有……”
沈时中不等他说完就做了个停的手势。
“不管你有多少质疑的理由,你觉得皇上难道想不到?”
沈延眸光一闪。
“您的意思是……” 他突然停住,换了个问法,“那时与皇上同去巡狩的还有谁?谁负责行宫的安防?”
沈时中微微点头,似是觉得他问到点上了:“皇上带了几个皇子同去,而负责行宫安防的是太子。” 他低声道。
沈延听罢,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神色凝重。
沈时中见他如此,笑道:“你突然问起此事,并非只是好奇吧?”
沈延抿了抿唇:“……儿子只是觉得,刘世伯是秉公断案,却因此被扣上包庇反贼的罪名……何其无辜。”
若他揣测得不错,皇上是有意袒护太子或是某位皇子,所以要将谋反的罪名加在钟瑞头上,而刘世伯判定钟瑞并无谋反之意,便是悖逆了皇上。
沈时中即刻抬手点他:“……这话你此后莫要再提……我原就不想让你知道此事。”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其中利害,” 沈延垂眸,“……但皇上真的就因此事,要置刘世伯于死地?”
刘世伯时任刑部尚书,也是当时的阁臣之一。因这种事折损一位得力的大臣,历史上虽也不是没有过,但他总觉得其中或许还有隐情。
“好了,” 沈时中突然起身,仿佛没听到他的问话,“你问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母亲要你做的,你赶紧做了。”
沈延握了握椅子的扶手,父亲这副样子,便是不想再说了。多问也无益,只有日后再找机会。
“是,” 他应他的话,“母亲催得这么急?”
不然父亲怎会关心他屋里添不添丫头。
“嗯”
沈时中也不看他,倒像是有什么难以对人道出的委屈。
沈延略想了想:“……儿子其实已经挑好了,就是那个稍壮些的,叫”
他装出一副已经看过人,只是忘了名字的样子。
两个丫头里总归得有个稍壮些的,选个稍壮的,能干活也好。
他走到门口打开槅扇,问廊下候着的小厮山茗:“夫人说的那两个丫头,那个稍壮些的叫什么来着?”
“呃……” 山茗略一回想,“回少爷,好像叫又清。清水的清,还挺雅的。”
“……” 沈延扶槅扇的手一紧,“告诉夫人,就她了。但是让她把名改了,随便叫旁的什么,不许叫这个名。”
山茗按他的意思回给了徐氏,徐氏对那个叫又清的丫头一笑。
“好事,改名就改名。从今日起你就留下了,这两日你好好学学穿衣打扮,等学好了我自有交代。”
……
柳青这几日在衙门,忽然觉得日子过得舒服了不少。
就拿中饭来说,原本膳堂的菜是油酱都放得太多,不怎么合她胃口,结果自她回来的第二日起,膳堂似乎就换了菜。
她从累得高高的卷宗里探出头来,发现方钰帮她打来的菜瞧着极是鲜亮可口,全不是往日那副油乎乎黏腻腻的样子。
清炒虾仁、豉汁排骨、黄金南瓜、百合芥蓝,还有一块点了色的糯米糕。
“这……今日是什么日子,居然都是下官爱吃的。” 她的慨叹脱口而出。
“呦,都是你爱吃的呀,” 方钰又瞧了瞧那些菜,不禁一皱眉,“那我爱吃的红烧肉怎么就没了呢……”
一连三日,柳青发现膳堂做的全都是她顺口的菜,方钰和梁虎却一直抱怨他们爱吃的菜没有了。
她再如何迟钝,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还不止于此,她原本有午睡的习惯,来了衙门之后改不了,便只好趴在书案上打个盹,但这姿势很不舒服,睡醒之后,常常是胳膊被压得痛或是腰酸背痛。
然而自她回来的第二日,书吏就往他们主事值房里放了一张窄榻,说是几位大人休息时可用。
她因为膳堂的事联想到这或许又是沈延的作为,便极少用这张榻。
大部分时候都是梁虎和方钰躺在上面打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