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衣裳太过肥大,衬得她更加娇小。她满头乌亮的青丝披散下来,有那么几根柔柔地贴在秀美的脸颊上,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怜意。
沈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觉得她这副样子,简直是——!
——简直像个女人。
还是极为俏丽的那种……
他方才进屋的时候, 随意扫了一眼。此处虽乱,却是一眼望到底的。
这整间屋子里,除了他就只有柳青一人。
而柳青身后的那张架子床上还散落着一身蜜合色的襦裙。
也就是说,他以为的那个人的背影竟是柳青。
说起来, 这二人身量倒是差不多, 难道是因此, 二人的背影才会如此相似?
应该还不止这个原因。
他见过不少戏台上的男旦穿女子衣, 学女子走路, 即便再怎么刻意模仿, 总还是有些不同于女子的地方。所以他方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即便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也总该……是个女人。
柳青觉得,沈延看向她的眼神愈加复杂起来, 似乎是震惊之余更有几分探究。他有这种神色的时候不多, 一旦如此, 就说明他已经开始认真地琢磨一件事了。
才片刻的功夫,她的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装作整理袖子,趁机把汗蹭到衣服上,才发现长发还松散地披在肩上,难怪……
这头发束不束,差别还是很大的。就她眼下的样子, 一定怎么看都不像男人。
她方才本打算换好衣裳之后, 在这屋里寻根簪子将头发束上, 可是他来得太急,她根本来不及翻找。
“……大人, ” 柳青已经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便垂眸行了一礼, “下官才从地牢里逃出来没多久,未及向大人禀报,还请大人见谅。”
颔首间,一束青丝自她的耳畔滑落,柔如黛云,软若丝绸。
沈延的目光滑过她的云鬓,落在她凝霜似雪的脖颈上。
“……无妨。”
他终于开口了,柳青差点要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你何时逃出来的?怎会在此处?” 他口气还算平和。
柳青见他只问了这些该问的,稍稍舒了半口气。
“幸亏大人来得及时,不然下官这次就成了阴沟里翻船了,” 她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些,“下官在巷子里窥看琼楼这边的情形,被一个和琼楼有关系的人发现,这才被他们抓了去……”
她将白日里被擒的大致情形说给沈延听。
“……下官醒过来,发现被捆了手脚,眼前一片黑,原来是他们给下官蒙了眼睛,” 省得他之后再让她去指认那家人,到时穿帮,“……他们原想将下官扔进河里灭口,可后来那人说,与其杀人,不如将下官卖给琼楼,定能卖个好价钱。他还说下官生得像女人,非要下官扮成女人再卖进来,因为卖姑娘得的银子多……”
她边说边觑着沈延的脸色。
他微微抿着唇,似乎是在认真地听她解释,可一双眼睛却好像笼上了薄雾,看不清那底下的情绪。
“我曾经去地牢里找你,又唤了你几次,怎么没见你答应?”
“那时下官口里被塞了破布,手还被绑着扔在净房里……下官想叫来着,可是叫不出声,大人您看那块塞我嘴里的布还在这呢。”她掏出那条包耗子的破布给他看。
“后来呢?谁帮你解的绳子?” 沈延没什么表情。
“他们捆得不结实,下官自己挣了一会就挣开了。”
他若是去查看,净房里还恰好有那段用来绑麻袋的绳子。
“那你从地牢出来之后,为何不来找我?”
“下官” 柳青垂下眼帘,“下官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朝廷的六品主事,却被迫扮成女子模样,若是让大人您和其他几位大人看到,下官还不如”
她狠了狠心,将一只绵软的小手握到最紧,一拳锤在床边的小几上。
青软的关节猛地撞到硬邦邦的榆木上,痛感穿骨入肉,直往她心里钻。她强忍着眼泪,脸涨得通红,倒真有几分男儿受辱的羞耻感。
沈延一皱眉:“你这是何必。”他不觉间往前走了一步,又即刻收住脚步。
话音未落,走廊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这些人应当是来找他的。
沈延略一迟疑:“罢了,此事回头再说。”
他走到槅扇边上,又突然停下,微微侧过头。
”你还是先穿戴好。”
他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却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他是不爱管闲事的。说到底,只要下属办事得力,是男是女他并不十分在意。但她若是这副样子出去,难免让旁人生疑。本朝不准女子为官,此事一旦败露,便是死罪难逃。
楼下梁、骆、肖三人问话问得差不多了。
梁骆二人见沈延上楼进了房间之后还未出来,便问肖平越沈大人方才是为何突然上楼去了。
肖平越心里的不痛快尚未消下去,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谁知道呢,你们沈大人啊,贵人事忙。”
“……哦,也说不定是沈大人发现了什么吧。” 骆闻忠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