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的最后一日,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落的又密又急,天将明时,亭台楼阁便已裹上银装。
大地覆了厚厚一层白,宫人们手提羊角灯,走路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皇帝辍朝成服,后宫嫔妃宫人皆着缟素,序立举哀,目送寿棺挪于城外安厝。
寿安宫的这场丧事,可谓是办的盛大又体面。
这几天,楚太后因悲恸过度忽然犯了头疾,晌午一过,后宫众人及长宁公主都要去慈宁宫问安。
一众宫妃来到慈宁宫前殿,章公公笑道:“各位娘娘稍等,太后刚起,容奴才去通报一声。”
温度骤降,风一起,已是彻骨的寒。
吹得身上的素缟啪啪作响。
未几,章公公走过来,笑道:“各位娘娘跟奴才来吧。”
甫一进殿,就闻到了一股药香。
楚太后靠在紫檀嵌玉桃果纹宝座的扶手上,先喊了一句“都赐座”,随后朝长宁长公主伸手道:“长宁啊,你快到哀家身边来,快过来。”
萧琏妤缓步走过去,坐下,拢了拢衣裳,柔声道:“太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说罢,她用帕子捂住嘴,低头咳了两声。
她神色憔悴,乌黑的头髮垂落在脸颊,衬得格外惹人怜惜。
楚太后怜爱地看着她道:“哀家这头疾是老毛病了,没多大的事,到是你,这才多大的年纪,怎就坏了身子骨?眼下成蓉走了,你的心怕是又要再伤一回,这可如何是好?”成蓉,乃是孙太妃的名讳。
萧琏妤柔声道:“长宁无碍,劳太后记挂。”
“怎会无碍?”楚太后拉过长宁的手,对章公公道:“去叫宁院正过来,给公主请个平安脉。”
此话一出,众人虽面色不改,但心里却都清楚,这是太后压不住疑心了。
她疑心长宁长公主根本没病。
宁晟否匆匆赶来,额间挂着虚虚的汗珠。
后宫的太医,一向最是难做。
明哲保身难,兼顾各宫势力更难。
不然太医院院正也不会在短短两朝,换了十九位。
宁晟否将帕子搭在长宁长公主手腕上,须臾过后,道:“回太后,这脉象……”
楚太后道:“你直说便是。”
得了话,宁晟否实话道:“正所谓久病必虚,久病必瘀,殿下这身子,确实是伤了元气。”
楚太后蹙眉道:“那……可有什么法子?”
宁晟否道:“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依微臣看,还是得慢慢调,急不得。”
萧琏妤垂眸道:“都怪长宁身子太弱,叫太后担心了。”
楚太后感叹道:“担心你是应当的,哀家与成蓉的情谊与旁人不同,我们在这深宫做了几十年的伴,如今她一走,哀家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了。”
闻言,萧琏妤心里一紧,连忙道:“太后说的这是哪儿的话,这宫里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孝敬您。”
话锋瞬间转给了后宫诸妃。
分位低的不敢开口,分位高的面面相窥。
最后还是柳妃带头道:“是啊,太后若是不嫌臣妾嘴笨,臣妾愿意日日来慈宁宫陪您说话。”
其余人应声道:“是啊,是啊。”
“好、好。”楚太后笑了一下,转头又对长宁长公主道:“长宁,她们都肯来陪哀家,那你呢,你是大周的公主,难不成还要一辈子住在骊山?”
骊山。
薛妃饮茶的手一顿,抬头凝视这位长宁长公主。
再一次想到三年前。
三年前,苏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抄家夺爵的圣旨一落,她的兄长薛襄阳便亲自带人闯进大理寺,摘了苏淮安的乌纱帽。
按大周律法,苏淮安应被处以凌迟之行,以平民心。
陛下御驾亲征前留下的原话是:在没审出苏景北人在何处前,暂且留苏淮安一条命,至于怎么审,全交由刑部和兵部定夺。
叛国,那是碎骨头都不觉得可惜的罪名。
苏淮安虽被吊着一口气,可在牢狱里被审讯了数月,历经十几道酷刑,别说跑,便是连走都难。
谁也料不到,三年前的八月十五,狱内会忽然起火。
而就在灭火的间隙,苏淮安凭空消失了。
丢了朝廷重犯,兵部和刑部心急如焚,封锁城门后,又以搜寻敌国奸细为由,将公主府翻了个底朝天。
可还是没找到苏淮安的影子。
经此,长宁长公主大受刺激,自称身体不适,非要搬去骊山别苑住一段时日。
薛襄阳不放心,便亲自护送长宁长公主上了骊山。
直到陛下班师回朝,他才回到京城。
薛襄阳给她的消息是——苏淮安不可能在骊山。
薛澜怡至今也想不通,那等关头,除了用情至深的长公主,还有谁敢接应苏淮安?
又是齐国细作吗?
可若是细作所为,那长宁长公主又为何要在骊山别苑一住就是三年?
整整三年,直到太妃病死她才肯下山。
难道真是为情所困,要修养身体?
萧琏妤又咳了几声,道:“长宁自知任性,若非有太后和陛下护着,怕是早就被人戳脊梁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