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当初与它告别的时候,这双眼睛里也始终只装着他一个人。
“白泽也一直在等阿拂。”
帝王轻声道, “阿拂喜欢白泽, 为了白泽,也一定会回来的。”
贺拂耽摇头:“陛下是我的朋友。就算没有白泽, 我也会为陛下回来。”
“有阿拂这句话,朕此生无憾。”
“……已经药石无用了吗?陛下是天子,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想到什么,贺拂耽拔下头上发簪, 却欲用簪尖划破手腕时, 却被面前人按住。
虽是行将就木的病人, 但也依然还是那个在龙椅上坐了二十年的帝王,手中无力,却自有一番威严让人不愿忤逆。
“天命如此,即便天子也不可违背。阿拂又何必再为朕自伤?”
“陛下……”
贺拂耽还想再劝, 面前人却微微摇头,示意他向后看去。
转头便看见角落里跪满了人,不是太医或者黄门宫侍,而是一群草木精灵——
那些曾受帝流浆、为报恩而留在帝王身边护卫的花树之灵们,此时无一不低头拭泪,为眼前这场即将发生的死亡欲离别哀戚不已。
“他们之中,已经几位悟道成功,因此朕便放他们自由,让他们云游四海。”
帝王轻笑道,“剩下这几个愚笨、痴愣,硬要陪朕守着这座冷冰冰的皇宫,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看不穿、堪不破。”
嘴上说着愚笨,语气里却满是亲昵的促狭。
“料想朕死之后,他们就可以凭此勘破红尘。那么朕也算是做了大功德一件啦。”
殿下传来花灵们难以自抑地悲哭:“陛下——”
帝王却没有看向他们。
窗棂处有一对鸟儿翩翩飞来,帝王的视线跟随它们在寝殿上空盘旋两圈后,轻轻落在贺拂耽发间密林般的龙角上。
来时这对龙角被真正的主人独孤明河用障眼法遮了起来,但真龙面前一切障眼法自动失效,血红龙角显出原形,帝王也并未觉得奇怪。
“阿拂一回来,它们也跟着回来了。”
他吃力地抬手,似乎是想要抚摸龙角上停驻的两只燕子。
贺拂耽低下头,想要方便他动作,但那只手却轻柔地落在他的头发上。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阿拂,阿拂靠在床边睡着了。发丝铺了满床,冰冰凉凉的,像雪变成的妖精。”
“但雪是没有味道的,阿拂却很香很香。所以朕又想,或许阿拂是花变成的妖精。”
贺拂耽勉强一笑:“陛下就认定了我是妖精吗?”
“阿拂连头发都这样美,怎么会不是妖精呢?”
帝王指尖渐渐滑下,抚摸着面前这张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美丽的脸。
“朕对不起阿拂。没能为阿拂再多守护这人间一段时间。”
贺拂耽握住他的手,脸颊在面前人掌心中轻轻蹭了蹭,眼泪在某个瞬间倏地滑落。
握住手腕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为什么眼前人不愿他用龙血相救——
的确如帝王方才所说,命数已尽,甚至现在已经就是用无数天材地宝强行续命数年后的结果。
贺拂耽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陛下何必如此……会很疼的。”
一点点感受着生机从原本强壮的身体里流逝,躯体一日日衰竭下去,真龙的神魂却始终如一的强大。这样魂体不合的痛苦,只有返魂香才能暂且压下。
但人间没有返魂香。
“想到阿拂,便不疼了。”帝王柔声道,“阿拂,朕是为了赎罪。”
他强撑着半坐起来,从金丝软枕下取出一物。
即使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的力气,指尖在匣盖上一滑,却无力打开,只能垂着眼靠在床头吃力地喘气。
贺拂耽替他将盖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玉镯——水玲珑。
二十年如一日供奉在佛堂诵经净化,足以将其上狰狞恐怖的血纹全都涤荡干净,恢复成最开始澄澈的湛蓝色。
帝王伸手,捧起这一对玉镯,替面前人戴上。
雪白皓腕间两抹澄明的蓝色,就像两汪海水落在新雪之间。
贺拂耽没有看失而复得的水玲珑,他看着面前君王,不解地劝道:
“陛下何罪之有?二十年来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以致于如今……积劳成疾。我连日奔波赶来皇宫,却也在路过凡间时看见家家户户立着陛下的长生牌位。人人都在为陛下的身体祈福,为陛下的疾病悲哭。”
“陛下功绩,已可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