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科举因袭前朝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虽为考试,制度却不甚严格, 科举之内还有荐举,许多世家子弟在读书时便着意广播才名, 而后利用家世门第,经由荐举一途, 在主考官那里留下好印象,从而进士及第。
时下考试并不糊名,考生的信息一目了然,主考官很容易先入为主, 从中操作。
姜姮瞧他这态度,疑惑了下,原来他也知皇朝科举诸多不公,那怎么去年燕荣控诉朝廷取士公道尽失,他一句帮忙的话都没有呢?
姜姮却没有重提旧事,只说:“那我也想去看看,今年是哪个世家子占了上风,好猜一下明年的状元能轮到哪个。”
顾峪亦记起她去年就亲自去礼部看榜来着,此前她去看榜,大约存了心思寻找燕回,如今,怎么还记挂着这事?
他去年就说过,让她以后不要再去观榜。
显然,时隔一年,她早就忘了他的话。
“就这么想看状元?”男人挑眉。
姜姮点头,在他身旁坐下,说道:“你既然也知道很多状元都是凭家世门第才及第的,难道没有想过,和圣上说说这事,改改么?”
若放在以前,顾峪一定会斥责她不要过问朝堂事,这回,却是神色平静地望着她,忽而眉梢一扬,笑了下,“你应该晚上再跟我说。”
姜姮不明所以,认真求教问:“这是为何?”
顾峪微微低首,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枕边风,晚上吹,更有效用。”
姜姮正经说事呢,哪料男人会这样玩笑,又去掐他手臂,“谁吹枕边风呀,我就是问问,我又不考科举,犯得着吹枕边风么,再说这样下去,一定会有更多的士子跳出来说朝廷不公,或者,觉得这条路没什么前途,就不再走这条路了,那样应举的士子越来越少,这科举取士形同虚设,恐怕就像得曾经的秀才科一样,因为无人报考而废止了。”
国朝科举考试的科目众多,计有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道举、童子等科,以秀才科最难考,前朝时就已式微,迄至国朝,开了几回都无人应考,便彻底废止了。
顾峪定定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对国朝科举之制看得如此透彻,是在姜家耳濡目染,还是,因为想帮燕回早日中举,刻意去了解过这些?
顾峪猜测思虑,却没有开口相问。
女郎心中已经在朝前看,在慢慢地淡忘燕回,他不能时不时地提起来,有意无意地去强化她要忘却的记忆。
“不会一直不改,此前不改,是因为天下初定,基业未稳,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秦王此前提的调他入吏部,就是要改科举。
科举考试由礼部主持,士子中举之后要想做官,还得过吏部的关试,不过因为进士及第者多为世家出身,在朝中有些根基,吏部的关试大多流于形式,已经多年无所作为,几乎成了世家子孙入仕的附庸。
秦王的意思,是让顾峪进入吏部,主掌关试,做科举取士最后一道关卡。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说与女郎。
“走吧,去看看今年的状元是哪个。”
他本来打算,今年再缓一年,虽然去吏部任职,暂且不做大的动作,到明年再行革新,既然女郎都将这不公看得如此透彻,那便回京看看,若有必要,今年就开始做些改变。
······
回至神都已进了四月,恰赶上新科状元游街示喜,观者甚重,道路阻塞,姜姮和顾峪亦不得不勒马驻足,在道旁暂留。
围观的百姓都在谈论今年的新科状元,说是名唤李颢。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同之前的状元一样,在神都早有才名,出自柱国世家。
“听说这个李颢之前名不见经传,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次突然就中了状元。”
百姓议论之事与姜姮所知有些出入,她便问道:“李颢不是随国公家的小郎君么,素有才名,怎么说名不见经传?”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随国公家的小郎君确实也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个状元李颢另有其人,听说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是得贵人相助才能继续读书,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啊。”
听到“家徒四壁”“贵人相助”,顾峪的神经就绷紧了,看向姜姮,“你对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姜姮很确定地摇摇头,“不是我。”
李颢这个名字可谓大名鼎鼎,若有士子与他同名同姓,她不会没有一点印象,大约在她帮助过的士子中,是没有这个人的。
“状元来了,快看快看!”
百姓高呼,都不自觉往前涌去,姜姮忙勒马朝后退开几步,以免马儿失控冲进人群伤人。
约是马儿的嘶鸣声惊扰了那红袍状元,他朝这厢望来,目光定在姜姮身上,愣怔一息,竟久久望着她。
而姜姮亦觉得那状元有些眼熟,也望着他细思量,终于想起自己确实见过他的。他就是曾经与燕荣同住的一个士子,去年才考进的国子监,不想今年就中了状元。
顾峪望女郎一眼,又看向那状元郎,驱马向前,挡在姜姮的马前,把她整个人都挡住了,冷冰冰看着那还没有收回目光的红袍状元。
瞧见顾峪,那状元又愣一会儿,立即低头敛目,再不敢朝这厢看了。
“你认得他?”顾峪再次问。
姜姮点头,解释道:“认得,他是……阿荣的同窗,比阿荣年岁大些。”
左右顾峪也知道燕荣的存在,姜姮不打算再瞒他,“我记得他叫李浩呀,怎么变李颢了?”
顾峪却对这名字变换没有多大兴趣,继续问:“他年岁几何?”
“好像……二十三吧,记不太清了。”姜姮随口说道。
顾峪皱皱眉,二十三,只比女郎大一岁,年轻着呢,且瞧模样也算俊俏。
倒是胆大,敢当着他的面就那样直勾勾地看姜姮,若叫他春风得意,青云直上,将来一日不得敢和他明目张胆地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