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精修版) 第126节(2/2)

回去他没有自己开车。

车子一路飞驰,到前方十字路口,继续前行是回陶家大宅,左转便往铜狮子巷去了,马行健问:“七少,是不是先去铜狮子巷休息下?”

陶骧沉吟片刻,说:“直接回家吧。”

这两三日陶家简直门庭若市,白天往来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早上离家时他看到大门的装饰,不禁想起不久前北平怡园那煊赫辉煌来,好像这是要比着看谁能奢侈豪华过谁去的竞赛一般。

若按他的想法,自然是能避就避的。这样的大日子,却是许多小事堆积起来的。那些琐细又陌生的一桩桩小事,他插不上手。

但连父母都在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一定不能躲清静去。晚上家里有宴席,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几日前就陆续上门了……陶骧揉着眉心。

还有他的那帮朋友们,今晚大约也不会放过他的。别的插不上手,招待亲朋好友责无旁贷。

“小马,让人查一下马家瑜最近的行踪。”他还是没忘了这个。

回到家果不其然忙到了晚上,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已是深夜。领头闹他的陆家公子陆岐和白文谟临去时都已经醺然大醉,还不忘说明晚闹洞房的事儿……他也喝了不少,看着高悬的红灯笼,无风也摇晃了。

往回走却又遇上祖母也送客人出来。

他候在一边,听祖母同人讲:“……程家这个孩子,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

他禁不住笑出声。

把祖母送回去,他才往自己的住处来。

今晚没有月,夜黑的深沉。

他的酒意上来了,却睡不着,忽的想起奶奶说的那句话,“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并不是第一次说。

当日程家十小姐的相片子,混在几张大家闺秀中间,尔宜拿给他看。

他很随意地一挑,就挑对了。

母亲说,最漂亮的是程家这个;可也太漂亮了些。

大约是哪位姑奶奶,说了句,庶出嘛,庶出的总是格外漂亮些……

倒是祖母拿过去,一张一张的相看,就说了那句话……漂亮么,他倒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听到外面在打更,四更天了。

他这一处并没有腊梅植入,但也不知为何,今晚他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总觉得鼻端飘着暗香……也许只是梦境,梦里腊梅花开的正盛,而梅花间一个清淡窈窕的影子,对着他在笑。

第159章 似真似幻的沙 (一)

经过数度变动的陶府七公子婚礼终于还是如期举行。不管是出于对陶府的关注,还是因为这件婚事变故甚多而演变出来的喜剧色彩过于浓厚,这在民国十七年初的兰州城里都要算得上是件大事。大婚前夜,陶府上下就有很多人彻夜未眠,及至天明,就仿佛始终在添柴的一口热锅,终于等来了沸腾的一刻。

陶骧因昨夜休息的并不好,早起稍稍有点动静便醒了。

时辰还早,琅园里就已经忙起来。见他起身了,一众人更没了顾忌似的,该出声出声、该行动行动,倒把他这个正主儿撂在了一旁。

陶骧在客厅里走动了好一会儿,看着院子里扎起的彩棚。鲜花喜幛或摆或挂,密密麻麻的,一路从院门口排到眼前,让人目不暇接。

他倒看了好一会儿,被张妈提醒他应去前面父母亲那里用早饭,才喝了碗参汤出了门。

一路出来,看着连长兄的居所谭园门口都高悬了宫灯、彩灯鲜花围绕,心里便觉得这真有些铺张太过的意思。

等到了父母跟前,他恭敬地请父母上座、磕了三个头。

还没有换礼服的陶盛川夫妇受了这额外的礼。陶盛川倒罢了,陶夫人胡氏拭了泪。

引得在一旁的陶驷夫妇都有些动容。

陶骧难得地跟父母亲和哥嫂说笑,将母亲终于又逗的露出笑容才作罢。

一家人的早餐不断地被打断,不是听差有事情回禀、便是客人早到……竟一刻都不能安宁似的。一时用罢早餐,陶盛川夫妇又忙着换礼服去。陶骧见此处自己也插不上手,不如早点回去专门等着他的差事,也就早早告退出来。不料刚出了父母亲的居所院门,就遇到了一伙特为来找他的人——今日的两个男傧相陆岐和白文谟领头,这一行十来人,除了远道而来的白文谟,都是他自小的玩伴——陶骧笑着,招呼他们一起回琅园去。

跟在后面出来的陶驷看到,笑着喊道:“文谟、陆岐,今儿别饶了这小子啊。想着往后你们成亲,这小子那满肚子坏水儿也盖不住的……你们段二哥且说了,让把他那份儿也算上呢!”他说着,走在他身后的雅媚便拽了他一下。

雅媚笑道:“你不这么说,他们今儿也不会轻饶了老七的,还火上浇油?”

白文谟和陆岐也不是省事的,早就接茬儿嚷上了。

陆岐指着陶骧道:“二哥放心,今儿晚上请好!”

陶骧边走,边斜了他一眼。陆岐被他这一望,摸着胸口,说:“文谟,糟了,七哥瞪眼了,怎么办?”

白文谟就走在陶骧身旁。他虽姓白,人却黑,跟陶骧一比,就更黑,此时眼珠子一转,眼白又比瞳仁多,像是极认真地在想,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好办,凡七哥瞪咱们一眼,咱们就记上一笔,回头洞房里约着一齐瞪七嫂一眼……看谁先着急,看谁先绷不住。怎么样啊,七哥?”

他官话讲得虽好,南方口音还带一些的,加上说得又慢,听起来就格外有趣。

陶骧心知今日是落在他们手里了,逃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的,索性就由着他们说,自己就管不出声就是了。

陆岐等人边笑,边附和,簇拥着陶骧往琅园来。一路上笑声不断,等进了门,陶骧自管上去换礼服,他们聚在楼下说笑。

陶骧昨晚是在楼下休息的,此时回到新房里来,见处处都被收拾停当,连床上帐子都换了簇新的,像是被贴了封条一般的严整……目光在这屋子里一转间,所有的东西都仿佛要动起来,简直火红的海面似的一浪要压过一浪向人扑面而来。他不得不定了定神。

图虎翼过来帮他换礼服。平时是伺候惯了的,今日却有些不得法。陶骧倒有耐性,图虎翼却不好意思,说:“哈总管不是说,要给您配长随,您就只是推脱。这日后……”

陶骧让他退一边去,自己对着镜子扣着颌下这颗难为人的钮子,说:“有什么必要还进出多两个人跟着?”

他接过图虎翼递上的礼帽,帽上插了两只红绒缨子,瞅着倒像是唱戏的装扮。他想想这倒也是,今日他就是一角儿,和另一个角儿一道,一同把这戏演好……他想着状元游街也不过如此。今日的婚礼较之北平那场的中西合璧,传统的多了。等下他先要去祠堂祭祖。祭祖之后方能去接亲……他老早就放洋出国了,从小在家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早就不习惯,当然也不必恢复。就算是娶了亲,也是多了一双手在身边,不是少了一双手。

何况他想,那程静漪也是个爱清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