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七的姑姑。你可以叫我一声二姑。”陶盛春见静漪看着自己,先说。
静漪并没有开口,也没想到陶骧的姑母会在内。
这一堂的女人,除了两位老姨太太,剩下的就是陶家两代姑奶奶,个个儿派头十足。
陶盛春看着静漪紧绷的小脸儿上那擦伤的痕迹,正待要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着一层叠一层的通报,那脚步声来到门边,一个不高不低的男声响了起来:“老姑太太安歇了吗?”
屋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门外的婆子回话说还没有,老姑太太正同新少奶奶说话呢,那男声便说烦请向老姑太太通报一声,是老太太让来的。
静漪听见“老太太”三个字,没的心里竟安稳了些。她看向那瘦小枯干的老姑奶奶陶因泽。
婆子进门来传话,说:“老姑太太,哈总管来了。是老太太让来的。”
陶因泽吧嗒了两下烟嘴,慢条斯理地说:“有耳报神么?这么快就来了。让他进来吧。”
陶盛春对大姑道:“看吧。”
“看什么看?不这么着,行吗?”陶因泽冷冰冰地道。陶胜春不说话了。
静漪低低头,往一旁避了避。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约莫五旬的黑衣汉子,道:“给老姑太太请安。给各位老姑太太、老姨太太、姑太太请安。”他说着,趋前行礼。
“看样子这是老太太有话儿交代了?”陶因泽问。
“是。老太太说,七少奶奶远道而来,这几日又受惊了,让我带人来接七少奶奶到她那边歇息。老太太还说,今儿后堂炖了百合甜汤,单她自个儿吃嫌闷得慌。各位老姑太太、老姨太太若是有空,不如都过来喝一碗甜汤。另外姑太太您不是说今儿晚上在老太太那边歇息吗?老太太问您怎么还不去?她那里跟您留门呢。”
陶盛春微笑道:“这不是大姑这儿缺牌搭子么,叫了我来。没想到大姑今儿晚上是想凑两桌牌,这下正好儿,咱们都过老太太那边儿去,吃宵夜、打牌去吧——大姑?”
“合着我们成了给她解闷儿的了?也罢了,如今夜正长,正愁今儿晚上如何打发呢。既是这么着,成吧。我正好也有话要跟嫂子说去。不过,容我们添添衣裳。德广,你先带她去吧。”陶因泽说着,这才瞅了静漪。
“是。”哈德广躬身行过礼,退了两步,转身恭敬地对静漪说:“七少奶奶,请。”
静漪未动。
哈德广说:“老太太命小的来接七少奶奶。还请七少奶奶即刻动身。”
静漪点头,示意他前头带路。但等他一出门,她立即便将门关了。她手扶在门上片刻,似是下了决心,转身向内,屋内的人不知这举动是何用意,一时间动作都定格在那里。
陶因润正在点烟,此时也只顾看着静漪,那纸媒子烧尽,差点儿烫着手。
静漪将斗篷解开,重重地抛在地上。
身上半旧不新的青灰色棉布袄裤是在伏龙山上换的。此时在一众人的如炬的目光下似乎要被点燃了。
“小姐!”秋薇走过来。
静漪摆手,将腰上系着的带子解开,也往地上一扔。她迅速解着袄上的纽扣,连撕带捋,很快将棉袄和棉裤都脱下来,照样扔在地上。
脱到此刻,她身上只剩了内衣。
火红的绸子贴身小衣,领口处盘扣早已被利刃齐齐挑断,衣领散着,露出一小片肌肤来。灯下,她雪白的肌肤泛着珠光,一众看着她的女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她接着甩脱脚上的靴子。红色的棉布袜子,勒口处有细密的针脚,将小衣和袜口紧紧的缝在一起……她扯了下衣襟。小衣下摆和裤腰处缝得粗些,线也五颜六色的,那是因为在土牢里不便脱了外衣。全靠秋薇摸索着来,将荷包里所有的线都用上了……她的手掩在领口上,目光从面前的陶因润姐妹身上,转到陶因泽身上,望着这位老姑太太。
陶因泽吧嗒着嘴抽烟,目光和静漪交会,谁也没有退让。
“春儿。”陶因泽看了一眼陶盛春。
“是,大姑。”陶盛春会意,转身吩咐道:“拿我的斗篷来……你这孩子气性也大,姑奶奶不过是试试你罢了,又不是真的不信你。”
没等人另拿衣服来,静漪不言不语地弯身将地上那件斗篷捡起来。
“秋薇,我们走。”静漪说。
第141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二)
“小姐,把棉衣穿上再出去吧,外面冷……”秋薇泪眼朦胧地捧着被静漪丢在地上的棉衣。
静漪毫不犹豫地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再冷,也比这冰窖般的屋里强。
“陈妈。”哈德广一见静漪出门便低声叫道。
“在。”门外阴影里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沉静妇人。
“七少奶奶,这是老太太房里的陈妈。陈妈,快来伺候七少奶奶。”哈德广说。
陈妈过来给静漪见礼。
静漪看她。比起那两位凶神恶煞似的婆子,这位“陈妈”显得干净利落而温文有礼。她敛声屏息地立在静漪身侧,并没有贸然上前。静漪转了身,走出了这间黑洞般的大屋。
外面雪下得很大。
静漪贴身小衣外就是陶骧给她的那件斗篷,就像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走,奇冷无比。可是她胸口像揣了一捧火,丝毫不顾忌这冷,只管往前走。
陶盛春带着人追出来,就看静漪下了台阶,一脚就踏进了雪地里去……她叹口气,将手里的灰鼠斗篷交给陈妈,又吩咐人撑伞。“快,伺候七少奶奶,别着了凉。”
听见身后有动静,她转头一看,连大姑陶因泽都出来了,齐齐站在廊下,看着那位七少奶奶往外走……
“大姑,看您把骧哥儿媳妇给治的。”陶盛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