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房看到那些东西,花花绿绿的从吃的到穿的什么都有。她想大概和以前一样,父亲对每个女儿都是宠爱的,她得到的不过是和之鸾她们相同的礼物而已。心里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只觉得其实她盼望的,也不过是父亲问问她的功课……就算这些在那一天也好像并没有以往那么得到她的格外重视,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有了更多的盼望。
而《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她顶替上场,也就是他们俩正式交往的开始。
那是学校剧团的传统保留剧目,每一学年的新生都要演一次。出演朱丽叶的东宁第二日便害了感冒,完全发不了声,因为平时都是她陪着东宁练习台词,她竟也能把词背了个七七八八,剧团的导演老师让她临时顶上。
上台去她倒是不怯场,只是到了中途,扮罗密欧的男同学错了一句台词,她便接不下去了,两人呆站在台上有好几分钟,惹得下面的人不明所以险些要喝倒彩——圣约翰素有喝倒彩的传统——罗密欧跺脚,显然被她突然的忘词也弄懵了。她就听到下面有人大声的念了一句:“good pilgri,you do wrong your hand too uch,which annerly devotion shows this……”(信徒,莫把你的手侮辱,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
她如梦方醒,立刻接上来下句“for sats have hands that pilgris’ hands do touch, and pal to pal is holy palrs’ kiss”(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和远胜如亲吻。)译文引自译林出版社朱生豪先生译本《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册 )p112。
对戏的罗密欧已经满头大汗,面上的妆都糊了。
好不容易混下来的……在后台老师夸她在场上应对得当,她没听完那夸奖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要是她没听错的话,提词的人正是戴孟元。
她跑到剧场门前,就看到戴孟元站在树下。身边虽有旁人,夜色也暗,却仍然是那么的出众而又惹眼,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看到她,微笑着向她走来。
他说你演得好极了……
“……他对我很好。总鼓励我好好读书。我信他,他也信我……”静漪低着头。她没有全部的跟母亲交待,孟元偶尔会用她的住处跟一些人开秘密会议她不会说。不但跟母亲她跟别人也不会说。
纨帔看着女儿。
她太了解静漪的性情。静漪并没有跟她完全说实话。
“静漪。”宛帔的眼睛有些空洞,这半天的经历简直伤筋动骨。
静漪抬了头,天色暗下来,母亲没有吩咐掌灯,也就没有人敢来开电灯,甚至没人点上煤油灯。
“娘。”她伸手去握母亲的手,冰凉。她忍不住有些怕,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宛帔抽了手,说:“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娘……”
“我现在很累。”宛帔推倒了身后叠放的靠枕,侧身向里。
静漪呆坐在母亲身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待起身离开,又实在不放心。
翠喜悄悄端来了一盏琉璃灯,放在塌桌上,无声地指了指外面,静漪便说:“娘,您先歇一会儿……”
宛帔叹了口气,说:“等下上房来传饭,就说我不舒服先睡下了,让你守着我。这几天,你哪儿也不准去。”
静漪心里一惊。
翠喜看她的样子,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让宛帔动怒,急忙的推着静漪往外走。出了房门再远些,翠喜几乎没哭出来,说:“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太太今天伤心成这样,就先依着她吧。太太这一个多月在西山,就常犯心气痛的毛病。她不乐意我们跟你说这个,怕你日后离了家免不了的担心呢。太太都这样了,小姐,千万忍耐几日。”
静漪转头看母亲房里映在窗上的灯影,翠喜又高又壮的,身量力气比个男仆都不差,说起话来却是慢声细语,语调颇有些母亲平日的神韵。静漪难过地说:“如今我成了那个最不懂事的了。”
翠喜一听,松了手说:“小姐,翠喜嘴笨,不会说话,并不是埋怨小姐。”
“我懂的。”静漪说着就走,“等会儿我再过来,先去看看秋薇。”她还惦记着秋薇。
刚要走,就听见屋子里电话铃在响。
翠喜忙跑回屋里去接电话,宛帔听到,问是谁打来的,翠喜说是表小姐打来找小姐的,宛帔便说让静漪来接电话吧。
静漪被叫回来,听说是无垢找她,接起来听时,却不是无垢,而是赵宗卿。
“三表姐。”她对自己的镇定有些吃惊。
赵宗卿在那边说:“静漪,这几天不要出来走动。你托我的事情我会尽量办到。如果有什么变动我会让无垢来告诉你。千万记住不要莽撞。”
静漪只觉得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她微笑着说:“嗯……好啊,好啊……我知道……那本书不在我这里,三表姐你最糊涂……好的,我知道……闲了你和二表姐过来玩吧?我们园子里乘凉最好……好……好,再见。”
赵宗卿早就换了电话给无垢,无垢在问她还好么有没有被帔姨发现,她反复地说好。
第40章 忽明忽暗的夜 (十一)
电话挂上她站在那里好久不动,听到翠喜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才说:“娘晚上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她不吃,我也不吃。”
“胡说!”宛帔轻斥。
静漪走过去,无声地靠在宛帔背上。
“漪儿,你要知道娘为什么反对你……”宛帔涩涩地说。
“为什么?”静漪问。在她心里,母亲只是不会反对父亲的权威。
“娘太知道这苦楚了。”宛帔像下了什么决心,终于说。
静漪不由得坐直了,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的侧脸。
赵无垢第二天一早便拎着一个漂亮的小花篮进了程家的大门,且程家每房的太太和小姐少爷都得了她的礼物。照她自己的说法这些玩意儿倒是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最新的法兰西香水啊香粉啊什么的,但就连一向刻薄的三太太也喜欢这位赵三小姐,称赞她周到。
“东西吗倒是常见的,难为的是这份儿心意。”三太太那映红跟杜氏说。此时无垢已经离开上房,去看望静漪了。
杜氏笑笑,看看宛帔,说:“小十身上还不爽快?无垢特地来找她去书局呢,也不知耐不耐烦一道出门。”
宛帔说:“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