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在他身边站着,等他把酸梅汤喝了。
陶夫人微微仰头,看着儿子和静漪。静漪不声不响地等着儿子,那目光真像是静水柔波……她轻轻一咳。
静漪收了碗,退在一旁。陶骧坐下来,和陶夫人说着话。似乎是见了陶骧,陶夫人格外要硬朗一些,方才她还有些病容,此时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了……尽管如此,听说嫡母还要去萱瑞堂时,陶骧硬是不许。在他的坚持下,陶夫人终于同意今晚不再出去,早早歇着。
陶骧看着时间,嘱咐珂儿和齐妈好好照顾陶夫人,带着静漪告辞出来。
图虎翼和秋薇在廊下站着等他们,看他们出来,忙过来。图虎翼另取了一盏灯笼来,和秋薇先下了台阶候着。
陶骧出来房门却不说话了。他走在前头,距离静漪有两三步远。他慢慢走着,一时也没回过头,似乎把身后还有个人这件事已经忘了。
静漪默默地走在他身后,也不出声。
要好一会儿,快走到院门口了,陶骧才转回脸看静漪——朦胧的灯光下,她的面容极是柔美……他觉察什么,踏出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上房廊下,嫡母扶了丫头,正站在那里,眺望。
他脚下一停,静漪也跟着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也不禁一愣。
陶骧牵了静漪的手,回身对陶夫人微微鞠躬,看她对自己挥手,才带着静漪跨出院门。
他的掌心灼热,静漪的手渐渐出汗。
她偷眼瞧他,见他板着面孔,不知在想什么,她有点担心。
不知为何,此时她看着他的样子,莫名就心疼起来……她牵了他的手,站下,轻声叫道:“牧之?”
图虎翼和秋薇似没有发觉他们两人站下了,仍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与他们渐渐拉开了距离。
灯笼一远,光就更弱了些。
静漪靠近陶骧些,仰头望着他,听他说:“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他将她再揽近些,语气是散淡的,似乎还有些无奈。
静漪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胸口,高跟鞋踩在他脚上,她忙扶了他的手臂,想退开些,他却不在乎地依旧这样同她面对面站着。
她怔了好一会儿,说:“任大夫今天来见过我,向我打听消息。”
陶骧点头,等她说下去。
静漪吸着气,说:“我回绝了她。”
陶骧低声问道:“心里难过?”
“嗯。”静漪承认。
陶骧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我看着麟儿……”静漪吸着气,把陶骧身上的味道,吸进了鼻腔。虽是夜了,还是热,他身上也热烘烘的。“牧之,麟儿有一天会长大……”
静漪哽住。她想想麒麟儿的那张小脸,口口声声地喊着娘……
“我们谁也替代不了的。”她声音低低的,似是叹息。
“静漪,大哥会有决断的。”陶骧冷静地说,“人,已经在他手上,要怎么办,都随他。他只是身残,并非头脑不清醒。这事,外人不易插手。”
静漪听着陶骧冷冰冰的声音,背上的起栗。
她想从陶骧手中抽出手来,陶骧紧握着不放。
“听明白了?”陶骧问。静漪的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静漪使劲儿抽手,终于成功。
静静地,两人在暗暗的夜色笼罩之下的巷子里对立着,空气里有股紧张。
“你也是这么回复她的?”静漪喉咙发紧。
陶骧下巴抽紧。
静漪见他不响,转身就走。
陶骧两步便追上她,伸手要拉她的手。静漪愤而拂开他的手,望了他说:“我说过的,你身上有别的女人味道的时候,别碰我。”
静漪转身便走。
陶骧站住了。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来,很远便有人叫他七少爷。他听出来是父亲身边的史全。
“七少爷,老爷让七少爷回去书房,有事相商。”史全说。
陶骧再回头,静漪已经走远了……她穿着白色的洋装,一步迈不了太大,可是步速极快,像是随时都能飞起来。
且真且深的缘 (一)
程静漪正在陶夫人处商议明晚在府中设宴招待法国大使夫妇一行的诸般事宜,总管哈德广进来向陶夫人禀报,说符太太求见。
陶夫人问道:“说什么了么?”
“并没有。”哈德广答道。
静漪提了笔,往账本上添着字。她专心帮婆婆誊写这几笔细账,只当是没有听到哈德广回话——符家之前也来过人,求见符黎贞,就没能进得了大门。对外说的都是大少奶奶生病不便见客,听差照着吩咐阻拦也是情理之中。符太太想必没有在陶家门上碰过这样的钉子,如此锲而不舍,看样子是非要个说法不可的……
“请她进来吧。”陶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