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有些烫手,给他擦着脸,他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静漪从来都没有这样照顾过人,忽然有点心慌,毛巾丢在水盆里,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他在呼吸。心里就一顿,只好凑近了些——他的呼吸很缓慢,酒气沉沉的,竟然有些凉意。
她是发了一会儿呆,看着他方正的下巴上冒出的髭须和沉睡中皱着的眉,不知不觉手就落下去,他滚烫嘴唇上方,髭须刺到她的指尖,一阵酥麻……她惊觉,刚要收手,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静漪吓怔了,一动也不动。正不知他要如何,他却很不耐烦似的又推开她的手,并且翻了个身。
静漪受这一通惊吓,也不敢再惊动他,干脆把他扔在那里,开门出了卧室,站在起居室里半晌,心还是在狂跳。懊恼中看着自己那些东西四处堆放着,又是另一种心烦。她找了箱笼的钥匙出来,逐一地打开箱子,翻检着。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母亲极仔细,她离家前,母亲连每个箱子里都有什么,都做好了标记,写在专门的一个小账本上交给她——哪一箱是冬衣,哪一箱是夏衣,哪一箱是春秋的……闺房里的细软,母亲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替她准备得色色齐全。还有些贵重的东西,也都做了特别记录。尤其嫡母给她挑的几样古董,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好了单独搁着,让她到了便拿出来。嫡母说是放在房里摆一摆,看到了就想着娘家人也在身边的意思,或可以解一下思乡之苦……她把其中一样拿了出来。
宝蓝色的锦盒里,一尊白玉观音。
其实嫡母是想要这尊她摆了十多年的观音像跟随她出嫁,好保佑她的意思吧……
静漪抱着观音像回到房间里去,四处看了看,这么大的卧房,却一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位置。忽又见陶骧依旧那样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有盖……这样下去,万一着凉,说起来,定是一段故事,还是她落不是。
她只好先把观音像放下。可是要给他盖被子,少不得先给他把靴子脱了。
他的靴子很紧。她掰着靴底,费了好大的劲,才脱下来一只。她擎着这只沉重的靴子看了看,忍不住想用靴底去敲他的头,哪知道这念头刚冒出来,还没等动手,他的手臂又晃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忙把靴子放在身后……幸好他只是搓了下鼻子。
静漪把手里的靴子扔下,又给他脱下另一只来。
“早知道……就让你睡客厅……”她低低地咕哝着,从柜子里取了被出来,给他盖上。看他还穿着衬衫马裤,半晌,才过去,替他解开了衣领下的纽扣。腰带系得也紧,她看了看,却下不去手去松开一扣……他身子真沉,幸好她受过训练,搬动动弹不得的人,还是有点技巧。饶是这样,她仍累出了一身汗,才让他在床上躺端正了。再给他盖好被子,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想其他的了。
强撑着去洗了把脸,回来匆匆地往床上一躺,几乎是在关掉床头灯的一瞬,她就跌进了黑甜乡……也许是错觉,她好像在这之前是听到了一声很惬意的咕哝。
只是已困到神志不清了,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应该是梦吧,那咕咕哝哝、呼呼噜噜的声响,很轻,就在耳边。
她梦到的应该是白狮。毛茸茸的白狮,在她面前四爪朝天地翻滚着,摸摸它的脑袋,它会舔舔她的手……
……
陶骧睁眼,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他转头看了一眼,静漪缩成一小团,在床的另一侧,是他伸直手臂也触不到的距离。
他看了眼腕表,早已经过了他每日晨练的时间。头有点沉,昨晚的酒还是喝的过量了。他只能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来的,后来的事,印象模糊。
他动了动身子,发觉衣服完好,又看了静漪一眼,才起身进了浴室。
洗好了出来,他见静漪仍是那个姿势,不禁走过去,拧亮了她这一侧的床头灯——灯光下她的睡容依旧是端庄的。只是有些过于端庄,好像连睡梦中都紧绷着神经似的不得放松——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关了灯离开。
陶骧下楼出门,图虎翼已经守在这里等他。一旁还有岑高英。
他不想岑高英一早也在这里候着,边走,边听着岑高英的汇报。走到大门边,岑高英也汇报完毕,等着他的示下。
自淡自清的梅 (十一)
“让栖云大营负责明日内卫。”陶骧说。
“七少!”图虎翼叫道,“内卫这么重要的岗,不能交给栖云营的人。二爷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人手。”
陶骧看岑高英。
“我同意图副官的看法。二爷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是一方面,再说栖云营,向来是不见大少话,恐怕……”岑高英也说出他的担忧。
陶骧说:“照我的意思传令下去。二爷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是。”岑高英见陶骧心意已决,领命而去。
图虎翼还是不甘心,愤愤然地道:“七少,栖云营的人,我是信不过的。明明是七少你辖下,他们还只听大少的,从来没把咱们放眼里。要我说前日七少发作的还是轻了。栖云营办差办砸了不是一两回,崩他一两个,管保老实一阵子。看谁还敢拿……”
陶骧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稍安勿躁。”
“七少,话是这么说,明天可不是一般的日子,内卫太重要。而且万一出了状况,调动不利……”
“我调他们不动,我看谁还敢调动。”陶骧说着,戴上手套,低头掸了掸上衣。“好了,跟我去骑几圈。这些事,自有人操心。”
图虎翼这才发现他穿的是骑马装,知道他今早要去骑马了。
他不甘心,说:“七少,还是让我带侍卫排的人负责内卫吧?咱的人一个顶一百个……咹?七少?”
陶骧就是不回话。
图虎翼一边走一边在陶骧耳边不住嘴地啰嗦。
陶骧被他缠磨不过,喝道:“再多啰嗦一句,在这里罚站。”
图虎翼被他噎得瞪眼,委屈地闭着嘴哼了两声。
陶骧这才觉得耳根清净些,便奔马场的方向来。
图虎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时间还早,陶家大院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有零星几个仆人在巷子里洒水清扫。
陶骧走得极快,到马厩才慢下脚步。
清早马夫们都忙着伺候马匹,见陶骧来了,不得不暂停下来手上的事。陶骧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做事,不用理会自己。
陶家马厩里多的是骏马。他的马在马厩里倒也并不显得个别。陶骧走两步,停一停,看一看,偶尔想知道哪匹马的情况,就问问马夫……待走到赛雪栏前,马夫老李正在打扫。
陶骧见栏里空荡荡的,大声问道:“李叔,把赛雪放出去了?”老李耳背,他同他讲话,要格外的抬高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