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秦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孟晨在结合热的时候也喜欢和他做爱,但也会拒绝这种无休无止的持久战,这回孟晨明明被他干得受不了,却又一反常态的勾着他做了一次又一次,完事后不顾忘记吃的那顿晚饭直接催他睡觉,怎么想都很古怪。
换个角度说,孟晨一直觉得失忆后的凌秦傻乎乎的,可是当他想瞒着凌秦做一些事的时候却会让凌秦起疑,可见从象牙塔指向导学校出来就直接被安置在安全区域工作的向导就算精神力很强,反侦察能力也是基本没有,各方面都干净得很。
既然孟晨让凌秦快点睡,凌秦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开始装睡,他只是将呼吸的频率放缓了一点,孟晨就急不可耐地离开了,一点都不怕把刚睡着的哨兵惊醒,真是让凌秦哭笑不得。
得益于二人的深度结合,凌秦的五感在原本的基础上又上了个台阶,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听力上,感知就能穿过房间的白噪音屏障与隔音墙听到孟晨的声音了。
“首席,是我,孟晨,很抱歉在这时候联系您。我需要一个进入白塔的临时权限,嗯……就是现在。”
他的向导声线轻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有些六神无主的模样,听上去很是可怜。
凌秦那颗确实不太聪明的脑子高速运转,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值得孟晨背着他深夜前往白塔去处理,除非……这件事与他有关,且孟晨不想被他得知实情。
他躺着思考了许久要不要直接走出去破坏孟晨的计划,但想到对方为了避开他出门付出了那么多,白塔也不是什么可疑的地方,还是将计就计,让孟晨到白塔去吧。
孟晨离开家后凌秦辗转反侧,终归不是那么放心,这才随便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穿好来到了楼下。他站在门洞口四处看了看,就发现不远处的景物出现了一丝丝扰动和扭曲,他警惕地往那个方向移动,没成想车辆褪去模拟光学迷彩后从上边走下来了一个凌秦曾经的大熟人。
“格雷,你为什么会在这?”凌秦看着那位身高与自己相仿但更加年轻的哨兵,如此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不许人收拾完残局回来配老婆睡觉吗?”格雷亲热地拍了拍凌秦的肩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为什么我哥说你失忆了?这不是还记得我是谁吗?”
凌秦不知道自己和这位首席哨兵关系如何,但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们俩大概率是损友那挂的,他如实说道:“关于你的部分我还没想起来,但是孟晨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我知道你是谁。”
格雷比凌秦要小几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的精神体都是犬科动物的关系,他们俩一直相处得很不错,被自己并肩作战的左膀右臂遗忘的首席哨兵装出了十分受伤的表情:“罢了,更严重的伤都能好全,记忆总有一天会恢复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你带到白塔去。”
他这么一说,凌秦的疑问就很多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白塔?”
格雷苦着脸把凌秦往车里塞:“我不知道啊,是首席向导刚才跟我打赌来着,他说如果我能在这里接到你,他就给我哥放一星期的假。”
凌秦坐好后又问:“如果接不到我呢?”
格雷对凌秦报以同情的眼神:“那你的老婆可能就会没有了。”
凌秦:……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这也太可怕了吧。
一路上格雷和凌秦说了不少首席向导的坏话,骂对方是个不顾哨兵死活的混蛋,让他这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家都来不及回就要去白塔报到,说话间他还把凌秦的身份id卡塞进了凌秦的手里。
“打扫战场的时候找到,就帮你捡回来了。”格雷说。
“谢谢。”凌秦握着那个小小的卡片,这声感谢倒是十分诚挚。
无效寒暄两分钟后,两个人终于聊到了凌秦要去白塔的缘由,得知凌秦的向导半夜去了白塔后,格雷突然挑剔起了凌秦的穿着:“你就穿这身去白塔找你的向导?”
凌秦:“不行?”
格雷恨铁不成钢地晃了晃食指:“你真是忘记了太多事情,试想你的情敌是最高阶的向导,穿着永远一丝不苟,情绪永远稳定温柔还会安慰人,而你就穿着这身常服去白塔接你的小向导?”
凌秦满头问号,心说孟晨只是把首席向导当上司,怎么就成了自己的情敌了?但架不住对自己的魅力不够有信心,他就和格雷换了衣服,他穿上了格雷的军装,格雷穿上了他的常服,两个人都很不习惯。
“你的衬衫为什么这么紧。”凌秦摸了摸衣领。
“是你太壮了老哥,”格雷撩起衣服的下摆,赞叹道,“另有乾坤啊,有意思。”
两个人刚换好衣服,车就开进了白塔,格雷根据首席的提示将凌秦送到了正确的位置,就拉着许久不见的首席叙旧去了,留凌秦一个人在门外等待。
好在孟晨没让他等太久,当他看见推开门的孟晨那副脆弱得无所适从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没来错。
他的向导需要他,他当然应该排除万难来到对方的身边,想来曾经的自己也是秉承着这样的想法,在绝境之中拼出一条血路,才能活着回到孟晨的身侧。
“怎么哭了?”凌秦往前走了一小步,让孟晨可以靠在自己的身体上,他小心翼翼地问,“是我又让你伤心了吗?”
孟晨依旧在流泪,却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困了。”
凌秦在心里权衡一番,直觉告诉他如果真按孟晨说的做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冷漠的声音直接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你的遗书发到孟晨的终端里了,真是个愚蠢的错误。”对方语气里的嫌弃根本掩饰不住,“凌秦哨兵,希望你能妥善弥补。”
我会的。凌秦在心里保证道。
“虽然你很想睡觉,但还有点事需要先处理一下。”凌秦如此说着,稍稍蹲下身,一把将孟晨抱了起来,就像抱小孩那样把人抱进了孟晨身后的办公室。
将孟晨放在沙发上之后,凌秦解开了对方手腕上的移动终端,将之连上了持续运行中的光脑,他没有给出任何指令,光脑却准确无误地调出了孟晨查看的全息视频,这次它的运行速度更快因为不用再解析一遍了,几乎是下一秒,二人的面前就出现了另一个凌秦的全息影像。
“关掉,把这个关掉,我不想再看一遍了——”孟晨踉踉跄跄地扑向办公桌,却被凌秦扛到了肩头,他只能又踢又打,鞋都甩掉了一只,“放开我……呜呜呜。”
“不怕不怕,我陪你看。”凌秦拍了拍孟晨的背,疼惜地将哭得快要崩溃还浑身颤抖的向导抱回了沙发上。
凌秦不能说自己身经百战,但也曾经历过许多次令人心碎的生离死别,他深知人在遭遇重大打击后如果不能及时脱敏,大脑就会不断重演这悲剧性的一刻对人造成更深的精神打击,所以哪怕孟晨非常抗拒,他也只能选择陪孟晨面对内心最为恐惧的事情。
当他们在沙发上坐定,全息视频开始自动播放,孟晨将脸埋在凌秦的衣襟,手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显然是拒绝看到和听到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凌秦感觉自己的心也揪在了一起,但还是强行按住了孟晨的双手,不让孟晨继续逃避。
【如果你收到这封邮件,那么就意味着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凌秦一边帮孟晨擦眼泪,一边吐槽自己给孟晨听:“哈哈,这里有个傻子只觉得自己会死,没想到自己可能活着然后失忆,好了这下人活得好好的,把老婆吓得够戗,下辈子判他无妻徒刑。”
孟晨不再挣扎,折腾到大半夜,他确实也累了,靠在凌秦的怀里流泪。
凌秦低下头亲了亲孟晨的唇角,泪水被他一同带进了嘴里,味道有些苦涩,倒是很符合孟晨此时的心境。
【再过十分钟就要进行最后一次突围了,我用光脑计算过,这回我牺牲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三点二,重伤的概率大概也有百分之十,剩下的好像是失踪,总之如你所见,情况不太妙,现在我把你的照片夹在了镜头上边,就当是见到你了,希望你不要责怪我的用词不严谨。】
“不知道撞到脑袋后失忆算不上重伤,我感觉算不上,所以光脑的计算结果也不是每次都准嘛,”凌秦拥着孟晨,亲了对方一次还不够,又亲了好几下,“这告诉我们不要迷信光脑,要是我当初懂得这个道理,现在你估计还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睡着呢。”
孟晨被凌秦亲得一直想往后缩,却无路可逃,坐在对方的腿上腰还被箍得死紧,只能一脸无助地听着凌秦叭叭。
【我也很庆幸一开始就让你留在首席向导的身边,我相信即使我不在了,他也会好好照顾你……不行,说到这个,我有点接受不了。虽然知道首席是为了救你,但我果然还是不想把你交给别人】
“哎!这就对了,老婆怎么能交给别人呢!这位老兄终于说了句人话诶,老婆你快看啊!他居然会好好说话!”凌秦笑了起来,嗯对确实是被曾经的自己气笑了,尤其看着影像里的自己那副神情,就觉得真是装,太会装了,这都装了七年老婆才刚刚想跟这人离婚,不得不说他真是有个非常好的老婆。
但是!你的老婆现在是我的了!凌秦扬眉吐气,转头又亲了孟晨两下,把快哭晕了正在倒气的孟晨亲得找不到北。
影像里的凌秦说一句,现实里的凌秦就怼一句,不过对于曾经的自己找到了婚戒这件事,他觉得还是蛮不错的。
“诶老婆,我回家这么久,为什么没见你戴过戒指?”凌秦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孟晨已经不再落泪了,只不过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戒指……”孟晨方才哭得有点缺氧,思考的速度格外慢,“我原来一直挂在脖子上,你回来之后我才摘了下来,怕你追问我属于你的那一枚去哪了,就再也没戴过。”
他这么一说,凌秦又气得不行:“啊啊啊怎么会有笨蛋把婚戒落在战场上啊!老婆你居然没跟我离婚,你是真的爱我,呜呜呜。”
孟晨一脸费解,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自己弄丢了戒指一下子转到了离没离婚上的,不过对方这颠倒黑白插科打诨的方式确实让他感觉轻松了些。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孟晨同志,我们就此别过,愿你此后一生顺遂。】
凌秦暂停了视频,对着影像里那个敬军礼的自己指指点点:“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是个很有素质的军人,但真不是个好老公……好老公都是嘴上说着希望老婆离开自己能过得更好,实际上死了就算做鬼也要爬回来陪老婆过性生活的。”
孟晨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呼了凌秦的脸一下:“说什么呢!”
“是真的啊,我有这么好的老婆,哪能真的说放手就放手啊,要是我真死了,你最好别保留任何跟我有关的物件,不然我真的就算做鬼也会回来找你哦。”凌秦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孟晨的额头,一点都不介意再被老婆多呼几下,反正感觉跟被小猫摸脸差不多,一点都不疼的。
“可是……你这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么?”孟晨快被凌秦气笑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对啊!”凌秦一惊一乍,抬手就狠狠拍了一下孟晨又软又弹的屁股,把孟晨吓得一激灵,随后他掰正孟晨的脸,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我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那个视频会发给你是因为我蠢,老婆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个乌龙而伤心呢?”
孟晨奇迹般地快被凌秦说服了,他们一起看到影像里的凌秦消失,孟晨就急急忙忙的想要把终端抢回来。当然,凌秦一看情况不对就再一次把孟晨摁回了沙发上,房间里又响起了凌秦的声音。
【一想到自己死了老婆会变成别人的老婆,总感觉自己会死不瞑目啊,要是能活着回去,我还是直接退役好了,虽然当逃兵很逊,但果然还是老婆最重要吧。】
二人听罢,凌秦愣住了,孟晨干脆瘫在了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孟晨发现凌秦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才坐起来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袖:“怎么不说话了?”
“嘶——”凌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哪一句?”孟晨不解。
凌秦脸红:“现在看来,以前的我也是个好老公,只不过特别嘴硬还爱装罢了。”
孟晨:“……”
凌秦说着就要往外走,孟晨急急忙忙跟上:“干什么去?”
“当然是找首席哨兵辞职啊,”凌秦想当然道,“只要我以后都不上战场,就不会死,只要我不死,老婆才能永远都是我老婆。”
孟晨不得不提醒凌秦:“你知道黑塔为什么会帮你找老婆吗?”
凌秦很无辜:“嗯?”
孟晨头疼:“是因为你在前线冲锋陷阵,需要跟你能力匹配的向导来保证你的安全,和忠诚。”
要是凌秦真的想从黑塔退出当个普通人,孟晨还能不能继续和他在一起那都得两说。
他解释完,凌秦就泄气了:“怎么能这样。”
“现在和我们接壤的远东地区和远洋地区都在准备签署和平协议,之后应该会有很长的时间不会打仗了,”孟晨擦干脸颊上残余的泪水,踮起脚亲了一下凌秦的嘴唇,“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们真的该回家了。”
这一回,二人的回家之路相当顺利,双方的首席都没露面,不过在坐上返程的公务车之前,凌秦收到了一瓶淡粉色的眼药水。
“谁给你的?”孟晨好奇。
“当然是你们家首席啊,”凌秦直接醋上了,语气酸溜溜的,“他让我在你睡前帮你滴一下眼药水,说你哭多了眼睛会难受,他心疼。”
孟晨脸红了好半天,到家楼下才回过味:“不对,最后三个字是你在添油加醋吧。”
“聪明。”凌秦打了个响指,一把抱起孟晨,“回家睡觉觉咯!”
迎接他们的是背后照亮天际的第一缕晨光。
二人累得够戗,但凌秦还是押着孟晨吃了两口吐司又喝了点饮料垫了肚子,这才一起滚回了孟晨卧室的床上,这一睡不要紧,两个人直接睡了整整一天,到第二天的早晨才一齐醒来。
凌秦甩了甩头,突然恢复了许多记忆,挺难受的。
“想起什么了?”孟晨将手搭在了凌秦的腰上,随口问道。
“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秦抱着孟晨在床上滚了一整圈,“当时我对精神力的控制还不稳定,受了点刺激就要精神过载,是十三岁的你帮我做了疏导,还给我看了你的精神体。”
当时孟晨的精神体还是一只棕色的孔雀幼崽,完全没有孔雀的样子,像小鸡似的。
孟晨趴在凌秦的胸口上听着对方的心跳稍作回忆:“嗯,是有这么一件事。”
“当时的你又瘦又小,精神体也是只灰扑扑的小鸡仔,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凌秦轻吻孟晨的额头,“没想到七年后再见你,你已经是一位优秀的高阶向导了,原本我以为你的精神体是稚鸡一类的,谁知道居然会是一只那么漂亮的绿孔雀。”
“嗯,然后呢?”孟晨追问。
“然后我就想,我捡到的小孔雀长大了,变漂亮了,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但是他依旧展开翅膀飞向了我,”凌秦笑着凝视孟晨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那我一定不能辜负他,让他飞走了。所以……我要对他很好很好,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孟晨闻言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安心地闭上了眼:“那你要说到做到。”
凌秦抱着孟晨,抱得很紧:“当然。”
二人的精神图景中,连绵的细雨洗刷去树叶上的尘土,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一缕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地面,绿孔雀与鬃狼在树屋里相互依偎着,鬃狼替绿孔雀找来了许多鲜美多汁的浆果,正对着绿孔雀摇晃尾巴。
绿孔雀看了半晌,却选择了那颗被放在最角落的狼果,轻轻啄了两下。
鬃狼很高兴,将自己私藏的狼果全都叼了出来,在绿孔雀面前摆成一排。
绿孔雀有些苦恼,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想尝一尝鬃狼的食物,没有要靠这种果实果腹的意思。
鬃狼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愿意与绿孔雀分享自己的一切,仅此而已。
上篇
灵堂内,孟晨低着头,拒绝与自家大哥对视。
说道孟家的这位大哥,他是一个极其有手腕的商人,孟晨从有记忆开始他的大哥就是这副模样,现在他二十岁了,对方的年纪似乎毫无变化,只是今天的大哥格外严肃,甚至有了愠怒的迹象。
“真不跟我回孟家?”孟家大哥的视线越过孟晨,十分平静的望向不远处那一口黑色的棺材,“人都死了,你留在这又有什么用。”
哪怕他的语气缺乏对亡故之人的敬意,在场的所有人却迫于这位的威压全都选择了一言不发,孟家富可敌国,一切事物都靠这位大哥亲手操持,凌家的男人世代从军,如今长子凌秦在前线阵亡,次子又是外室生的哑巴,估计这个位置需要小儿子顶上,在这种顶梁柱离世的悲情时刻,还是需要作为姻亲的孟家稍微帮衬一下,自然是说不了什么重话的。
当初这位孟家大哥就对凌秦娶走年仅十三岁的孟晨颇有微词,奈何孟晨对凌秦一见钟情,甚至不惜用性命威胁自家好大哥也要嫁去孟家,同时凌秦也保证不会在孟晨二十岁之前对孟晨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孟家大哥这才捏着鼻子为孟晨置办了金额相当惊人的嫁妆把孟晨送进了凌家,为此还气得卧病在床大半个月。
于是凌秦的遗体刚运回凌家,孟家大哥就立刻上门想把孟晨接回家,没成想却遭到了孟晨的拒绝。
孟家大哥想想就来气,他的好弟弟难道还要为这么一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他不同意!
“大哥……”孟晨慢慢走到自家大哥身边,双手攀上这位高大兄长的手臂,小声劝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来凌家也七年了,您至少让我送先生走完最后一程,好不好?”
这话说得不如先前决绝,孟家大哥听着像是有很大回旋的余地,他的脸色顿时缓和不少:“也对,倒是我礼数不周了,这几天我陪你守灵吧。”
孟晨不同意:“大哥,您在这太久会耽误家里的事,您今天能来就已经足够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了。”
孟家大哥挑了挑眉毛,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也知道孟晨不希望他留在这,他确实也无法为了凌秦浪费一周的时间,不过比起这些,此时的他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
孟晨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只见他的大哥微微俯身,靠在他耳边问道:“你们已经做过了?”
“唉?”孟晨一脸茫然,脑子空转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之后讷讷道,“没、没有……先生说等我过二十岁的生日后再说。”
他十三岁时嫁入凌家,彼时凌家长子凌秦也就二十一岁,下边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凌家选择与孟家联姻起初并不顺利,毕竟商贾之家只讲求锦上添花,不愿意做雪中送炭的亏本买卖,但身为孟家养子的孟晨太想尽快离开孟家,就偷偷溜出家门去路上堵凌秦,没成想却被自家大哥逮了个正着。孟晨害怕自家大哥迁怒凌秦,就谎称自己对凌秦一见钟情,凌秦也保证不会在孟晨成年前对孟晨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孟家大哥才捏着鼻子答应了这门亲事。
凌秦和孟晨的婚姻属于各取所需,而且他也没想当然地认为孟晨真的喜欢他,他很好脾气的告诉孟晨,他会等到孟晨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如果到时候孟晨还想当他的伴侣,他们再以夫妻的身份生活,要是孟晨想回孟家,他们也可以和离,凌秦不会做任何阻拦。
孟晨陷入思绪时,孟家大哥倒是想起了孟晨的生辰正巧就在昨天,原本应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孟晨却在这天收到了凌秦的死讯,想想确实很让人难过,他的语气跟着缓和了许多:“凌秦倒是个没福气的人,这些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凌家人都待我很好,大哥放心回家吧。”孟晨如此说着,就要领着自家大哥往外走了。
孟晨将自家大哥一行人送到了宅子外边,目送对方离开后这才返回灵堂,也就是这时,凌家人才围了上来,对孟晨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凌秦与孟晨虽无夫妻之实,凌家人却是真把孟晨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他比凌家平辈的孩子都小,大家也就把他当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养着,凌秦常年在前线作战,与孟晨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相当有限,但只要他回家,孟晨总能感受到凌秦对自己的关心和体贴。
而此时,凌秦安静地躺在黑色的棺椁之中,再也不能笑着将孟晨扛到肩上,让孟晨去摘院里那棵柿子树的树梢上最红的果子了。
“小晨,你别担心。”凌家三少走了过来,他只比孟晨大一岁,平日里最喜欢让孟晨叫他哥哥的也是他,“虽然大哥不在了,这里依旧是你的家,没有人会难为你。”
孟晨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哽咽,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走的。”
他这么说,凌家三少就很讶异,他原本以为孟晨最多为自家大哥守孝三年,但听孟晨的意思应该是这辈子都不走了。可惜他还没开心上几秒,就见对方的脸色快要比身上的丧服还要苍白了,孟晨原本就瘦,此时孟家大哥一走,他一泄气就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凌家三少真害怕自家大哥还未出殡,孟晨就跟着对方的后脚走了。
凌家三少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悲痛情绪,对孟晨说道:“你要注意身体,现在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孟晨没有推辞,他回到自己与凌秦居住的院子里,在孟晨还小的时候,凌秦将孟晨安排在了另一个房间里,可是孟晨身子弱,一到冬天就格外容易发烧、只要凌秦在家,凌秦就会一夜一夜守着对方,端水喂药全都亲力亲为,这种时候孟晨房间里的床就会显得不够大,凌秦就会把孟晨抱回自己的房间里,在孟晨浑身发冷的时候用自己的身躯帮孟晨取暖。一来二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晨呆在凌秦房间的日子越来越多,加上近些年战事频繁,凌秦回家的时间极少,凌秦就让孟晨住在他的房间里,这样生活上会方便许多。
孟晨轻车熟路回到了房间里,脱掉丧服躺回了床上,这回凌秦八个月没回家,孟晨盼着盼着,只盼到了凌秦被运回来的遗体。他用绣着鸳鸯的锦缎棉被裹着自己,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书架上——凌秦重武,孟晨却爱看书,凌秦二话不说定了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一股脑地将孟晨喜欢看的书全都买了回来,也请了私塾先生来教孟晨和自家小弟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连外文都没落下,孟晨写了一整本的情诗原本想等着凌秦回来读给对方听,现在似乎没有机会了……他想着想着,摸了摸被子上的刺绣,这也是他一针一线绣好的,而此时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先生……”孟晨倒了下去,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瘦弱的身体,他吸了吸鼻子,泪水终于是落了下来,“我终于二十岁了,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呢……”
他合着眼,没注意到电灯忽然闪了闪,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孟晨带着悲痛的心情小睡了片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他下床接了水洗干净脸,又将身体擦拭了一番,他从衣橱里取出了一条纯白的旗袍,将它穿在了丧服里边——这是凌秦上一次回家时给孟晨带来的礼物,孟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在丧服一遮也看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