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1)

一回到京城里,仓卒间,没有时间举行亲王婚仪了,然而这回皇帝老太爷可是亲自在养心殿上将亲王福晋金册授予了满儿,而非藉由简正、副二使者于崇政殿宣旨授册。同时又赐下亲王福晋三层缕金东珠朝冠、吉服冠与领约,上衔红宝石,又是金云金孔雀,又是珍珠垂珠贯珠,还有五爪金龙朝挂、吉服挂与领约,再加上五爪龙缎,翟鸟四团龙补等;且当着允禄与满儿的面下旨宗人府,将满儿与小日儿──弘普的宗籍载回宗室玉牒上。之后再由允禄带著满儿晋见皇后与他的额娘密太妃娘娘,满儿一见就喜欢上了她的婆婆,因为“原来你哥哥像你阿玛,而你嘿嘿,像的却是你额娘啊!”允禄冷哼不语。“等我生产过后,可以带孩子来看密太妃娘娘吗?”“我会转请皇上恩准。”然后,允禄又出远门去了。这回,满儿挺的肚子很大,才七、八个月而已,她已经没办法陪著孩子们玩闹了。幸好王府里有许多人可以陪他们玩,满儿成天除了散散步,就是瘫在花园凉亭里打盹。由于玉桂和佟别两人也都有了身孕,满儿体贴她们,不想让她们跟前跟后的太辛苦,便改由另两位奴婢玉蓉、婉蓉在一旁伺候著。“禀福晋,恒亲王世子福晋来访,福总管已代福晋回绝。”“哦!”虽然现在不再有什么奇怪的格格福晋们来找麻烦了,来的几位都是那些稍微知道点内情,而刻意来“联络感情”的福晋们,可是她实在没有精神去应付那种事,总叫福总管干脆回绝了。“啊啊啊!等等,塔布,你先别走!”说著,她挥挥手示意玉蓉、婉蓉退出凉亭。“塔布,我有点事想问问你。”“福晋请问。”“那个”满儿想了一下。“我是很奇怪啦!皇上身边明明已经有十三爷了,为什么还要巴著咱们爷不放呢?”“这”塔布瞥向亭外,使力摆手示意玉蓉、婉蓉退得再远些,之后才恭谨地回道:“回福晋,在朝政上,十三爷确实是皇上的得力帮手,皇上在推动新政上还真是没他不行,可是,福晋,有些事并不是光用脑子就行的。”满儿双目一凝“你是说呃、你坐下,坐下再说!”她指指一旁的石凳。“谢福晋。”塔布坐下了。在广州,他们早已习惯这般自在的相处模式了。“福晋,您该也知道,当年争太子位最烈的大爷早在康熙四十七年时便被夺去爵位禁闭于自第了,至于二爷二度遭废后也被禁锢于咸安宫中至今,然而还有一位八爷,他才是觊觎皇位之心最炽盛的人。”“廉亲王?”“是,福晋,虽然皇上已把最支持八爷的十爷圈禁于宗人府,九爷则被派至西宁由年大将军监视,十四爷在遵化为先皇守陵,又有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即使是如此,他们仍在暗中互通消息”“这样还不死心吗?”满儿喃喃道。“还有年大将军”“哇,他也掺进来一脚了!”“当年众皇子夺位时,年大将军原与八爷关系最好,后因年妃的缘故而拨归雍亲王府的门下,可是他并未断绝与八爷的友好关系,又接受三爷门下人孟光祖的馈赠,还对当时最被大家看好的‘准皇储’十四爷百般逢迎,再盛情接待八爷派出来的洋人,并接受九爷的小礼物”“呃他这算是‘面面俱到’吗?”“今年青海平定,年大将军凯旋回京,皇上赫然发现年大将军勇猛威武的铁骑竟然只听从年大将军的指挥,对皇上亲口所下的旨意却听若未闻,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可这也差太多了吧?皇上就在眼跟前说话,那些将士们居然只听而不从”“那他要是反了怎么办?”脱口一说完,满儿即惊慌地捂住嘴。这种话怎能乱说!没想到塔布却直颔首。“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儿,皇上也担心著呢!年大将军本就是墙头草,何况亦有人私报皇上,年大将军在西北又是如何恃功骄纵、威权自恣,又结党营私、广屯军火,而且,九贝子爷是他负责监视的,在陕西那儿却有人直呼他九王爷”“等等,等等,那”满儿摇摇手。“皇上不都知道了,还要爷干嘛?”塔布唉了一声。“福晋,几位爷儿都是皇上的兄弟,年大将军则是平定青海的大英雄,没有确切的实据,皇上无法恣意处置他们,顶多训饬一番罢了,否则会引起天下百姓的议论。然而,皇上目前所能知道的也仅是大概情形,关于那些爷们真正的秘密却仍是一无所知,也没有证据,所以”“需要爷去打探?”“正是,而且要尽快,这种事可是愈拖愈麻烦的。”“可是他们都认得爷呀!”“福晋,无论是窃听或盗取机密,以爷的功力身手而言,都是易如反掌之事,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得出来,祗是多少需要些时间罢了。”“原来他不只会演戏,”满儿不可思议地咕哝。“还兼职小偷。”塔布不禁莞尔,轻咳两声后,他又说:“另外,一旦皇上能够正大光明处置那些人的时刻来到,若是没有人能够一举制伏马上马下无人能敌,又手握重兵的年大将军,届时可就有得好戏看啰!因此”“需要爷去擒伏他?”“没错。再有”“还有?”“听说那几位爷儿们会那样始终不死心,又能够顺利暗通消息,是因为有天地会的人加以鼓励和援手。”塔布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爷安置在天地会的暗桩传出来的消息”“欸!”满儿失声惊呼。塔布点点头。“天地会的人认为清廷内斗得愈厉害,对他们愈有利,所以他们竭尽所能的扬风点火,再来个火上加油”难不成会是“她?”满儿低喃。“因此,没有爷出马的话,这么复杂的状况,光靠皇上与十三爷在那儿拚命动脑筋是不行的。就算皇上还有血滴子和一些密探,可那些家伙的能力仍是有限,没本事查探到秘密不打紧,一个不小心泄漏身分再被对方反收买了去,那可就不好玩了。所以说,没有人能够像爷这般可靠,交代他的工作没一样达成不了,又不用担心他变节,因此皇上才紧抓住爷不肯放人。”听得呆了好半晌后,满儿突然问:“这么重要的事你怎能随便告诉我?”塔布微微一笑。“爷交代过了,福晋想知道什么都不得隐瞒。”“为什么?”“奴才想,一来是因为爷认为连他的命都是福晋的了,还要怕您知道什么呢?二来约莫爷是担心您又误会什么,再来个一走了之,那他可受不了!”满儿眨了眨眼,也跟著笑了。是啊!打从他们认识开始,只要他是允禄,他就从不瞒骗她任何事,连说句好听话都得叫金禄出场替他说,想想还真是好笑,可这之后所代表的涵义却更教她感动莫名。他百分之两百的相信她!即使他曾因此而为自己带来不少麻烦,甚至生命危险,他仍是不改初衷,这样的男人,还真是傻呀!“塔布。”“是,福晋?”“你们爷是个大笨蛋!”“呃?”十一月底,满儿生下了一对双生姊弟,虽然允禄不在身边,她依然开心得不得了。“可爱吧?”她得意洋洋地向儿子和女儿献宝兼炫耀。“一模一样喔!”弘普与梅儿相对一眼,然后各自点出一指。“这是弘普的,他的眼睛跟弘普一样!”“这是梅儿的,她的嘴儿跟梅儿一样!”满儿大笑。“哎呀!这样就给我分光啦!”两日后,允祥和他的福晋兆佳氏亲自送来贺礼。“这是皇上恩赐的这是皇后恩赐的这个呢!是密太妃娘娘给的,还有,这是我和福晋送的。”他一一点著礼物说。第九天,允祥又送来了一台摇车。“皇上给的。”他说。依照满人的习俗,婴儿一放上摇车,满儿就可以下床走动了。最令人意外的是,除夕前两天,允禄毫无预示地突然回来了。休息一天,便偕同满儿上干清宫去参加皇室家宴。元旦,庄亲王上太和殿去参加百官朝贺仪,庄亲王福晋则上坤宁宫去参加皇后朝贺仪。初二,亲切随和的允祥福晋伴同满儿参与慈宁宫举行的大型筵宴。初三,允禄留下两个孩子的名字,又走了。还真是来去匆匆啊!不过,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满儿心里明白得很,他是特意回来看看是否又有人亏待她了。他存这个心,她就满足了。雍正三年四月,西宁大营──“圣旨下,跪奉天承运,皇帝诏日著即赴杭州上任钦此,谢恩!”一听罢岳钟琪冷漠无情的宣读皇上削他兵权、贬他职衔的旨意,年羹尧即毫不遮掩地暴露出狰狞凶恶的姿态,一望即可知他心底打的什么主意。然而,当他两眼一对上岳钟琪身后那个背著双手,神情比他更凌厉冷酷的少年那双残佞的视线之际,他的背脊霎时全凉透了!庄亲王允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年大将军,请接圣旨。”年羹尧犹豫著。允禄踏前一步,表情更多了一份蛮横。“你不想接旨么,年羹尧?”年羹尧身形倏震“卑职卑职”蓦而绝望地一叹,垂首接旨。“谢主隆恩!”半个时辰后,九贝子行馆内来了一位大眼小嘴儿的清秀少年,守卫要阻拦他,被他随手一掌便拍到三丈远,比拍蚊子还轻松,就这样,他一路畅行“无阻”地推进到后院的一栋精致小楼,这回,是个丫鬟挡在他前头。“大胆!这是银心贵人的闰楼,就连贝子爷不得同意也不敢擅闯,你是谁,胆敢啊!”少年似乎不懂得何谓怜香惜玉,同样一巴掌就将那丫鬟拍到篱笆上去挂著了,不过,丫鬟临别那一声尖叫可也把小楼的主人给叫出来了。“你”银心贵人一脸的惊愕。“你怎会在这里?”少年冷冷地注视著对方。“我是来抓你的。”银心贵人面色一变。“难道你又回去为情廷做事了吗?柳姑娘呢?你不管她了吗?或者你终究是个男人,会变心的男人,所以你厌倦了柳姑娘,不要她了,甚至另结新欢呃!”“你最好少开口,”少年一手掐住银心贵人的脖子,神情更冷冽。“我可以扭断你的颈子而不会受到任何责难,而你”“住手!”九贝子胤禟气急败坏地赶到了。“住手!住手!住手!那是九爷我最疼爱的贵人,谁敢咦?十六弟,怎么是你?”十六弟!银心贵人的双眸猛然暴睁,如果不是她的脖子被掐住,她肯定会尖叫得比鬼还难听。“九哥,你以为我来干什么?”胤禟面上掠过一丝阴鹜。“难道是皇上又有什么旨意?”“没错,的确是皇上又有旨意。”少年慢条斯理地瞥向银心贵人。“你可知她是谁么?”胤禟眉宇一皱。“她是我在这儿收的贵人银心,还能是谁?”“错了,九哥,”少年冷漠的眼无情地盯住胤禟。“她是天地会双龙头会主的妹妹,而且她不叫银心,她叫王瑞雪”一听,胤禟脸色遽变。“什什么?”少年冷哼,松手放开了银心贵人──三瑞雪,反指又点住了她的穴道。“所以,九哥,你的麻烦大了!”同一日,内城庄亲王府──“福晋,为什么一定要穿这去呢?”玉蓉好奇地问,一面为满儿拉好两袖宽博,下长及膝的披风,以及月华裙。“对啊!埃晋,穿旗装不好么?”正在她的牡丹发髻上插上发饰的婉蓉也这么说。“因为我娘是汉人,我自然要穿汉服去为她上香嘛!”满儿说。“哦!那”两个丫头互觑一眼。“福晋今儿个要带谁去?”谁要是听不出这问句里的期待与兴奋,包准是个聋子。“谁也不带!”“欸?”一盆冷水颠时浇出两张失望的脸儿。“为什么?”满儿白眼一翻。“因为福晋我要去广济寺,就在王府出去几条胡同外,我连轿子都不坐,还带你们去干啥?”说是这么说啦!可是她一出王府,塔布便紧跟上来了。“你跟来干嘛?”“福晋,奴才没跟著您啊!”塔布一脸无辜。“奴才也要去上香嘛!”满儿噗哧失笑。“少来,你跟人家去上什么香呀?不过,算了,既然来了,就帮我拎祭品吧!”于是,两人闲聊著走向广济寺。“塔布,你说爷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快了,福晋,就快了。”“你怎么知道?”“十三爷跟我提过了。”“啊!真的?那他有说咦?”话说一半,满儿突然愣住,塔布也只好跟著停住。“福晋,怎么了?”“看,塔布,快看,”满儿急忙指住前方。“那个是不是啊,不见了!”

塔布疑惑地望着满儿所指的方向。“福晋?”满儿也依然盯住前方,欲言又止地迟疑好半晌。“塔布,我刚刚好像呃,瞧见那位玉姑娘了耶!”塔布脸色倏变。“您是说那位天地会的”满儿颔首。“可是我不确定,因为太远了,而且那女人穿的是旗装,好像是哪座府里的格格福晋之类的。”塔布神情凝重地思索片刻。“不成,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福晋,您瞧见她往哪儿去了?”“就前头那儿。”“前头么?前头应该有康亲王府、嵩禄辅国公府、奇通阿辅国公府、特通鄂辅国公府、永恩贝勒府、顺承郡王府、平郡王府,还有简亲王府唔”塔布又想了一下。“这么著,福晋,我们先回去找来乌尔泰,再”满儿摇摇头“你回去,”再用下巴指指前头。“我得盯著,倘若她又出现的话,这回我就会盯紧她。”“可是”“够了,塔布,这儿是内城耶!”满儿受不了地叹道。“何况我还是有点防身功夫,虽然是没有爷那么厉害啦!但稍微自卫一点还是行的啦!”塔布犹豫了下。“好,那我尽快赶回来,福晋您千万别乱跑啊!”“好啦!”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可是满儿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可是真心诚意的,然而,当她不小心听到路过身边的人谈到端敏大长公主又来到了京里,而且就住在简亲王府里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就感到跟这一定有关系,于是,她两条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唤住≈21018;≈21018;谈那事儿的人。“啊!这位大姊,对不起,借问一下,简亲王府在哪儿?”“简亲王府啊!你往前走,再往奇通阿辅国公府前头那条口袋胡同进去,走到底就可以瞧见简亲王府了。”片刻后──好了,现在该怎么办?站在简亲王府前,觑著那两个勇猛威武的守门亲兵,满儿开始头痛。内城里认识她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这会儿她穿的又是汉装,人家会随随便便让她进去吗?想着想着,她又开始无意识的绕著王府走。她的轻功不是很好,这种高度会不会刚好撞在墙头上滑下来?然后,当她走到王府侧门时,侧门恰好打开了,里头要出来的人一见她便愣了一下,继而伸手一拉便将她扯进门里头去了。“怎么现在才来呀,真是!”那是个总管之类的中年人。“从淳亲王府到这儿来并不算很远啊!如果不是听说你这个保母嬷嬷特别会做江南点心,你哪会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你居然这样不当一回事儿,真是不要命了你!”皇上?皇上在这儿?皇上为什么会在这儿?她一头雾水地被拖进厨房里。“好了,快点儿开始吧!主子们用完膳之后就要上点心了,将你拿手的江南点心用心点儿表现出来吧!”江南点心?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什么大师傅,叫她做什么点心?不过,好歹她也是在江南长大的,一、两样点心总是会的,就先拿出来蒙一下,待会儿才有机会留下来四处看看。于是,衣袖儿一挽,在四周好几个下手婢女的注目之下,满儿开始客串起大师傅来了。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闲话,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因为满儿一个劲儿的自个儿动手,也没让那些下手婢女帮忙,总管又出去了,因此静默不过片刻工夫,聒噪的老母鸡们又开始呱呱叫了。“因为大长公主恼火皇上没让阿敏济公主嫁给十六王爷,所以就赌气不肯进宫去见皇上,皇上不得已亲自来探望皇姑,又不想给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带得两位大内侍卫来,连咱们在工部当值的王爷都不知道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许是她自个儿不开心,便也要闹得别人也跟著不开心,大长公主直吵著说要吃江南佳肴,皇上本要让宫中大厨做,可大长公主又说她不要宫中大厨做的名菜,要的是道地江南民间口味儿,好在咱们王爷听说过八王爷有位汉人庶福晋中馈顶尖儿一把的,皇上便马上派人去请了来,这一餐若是能让大长公主满意,说不准她便能升格坐上侧福晋了!”八王爷庶福晋?难不成是她?“大概跑不了了,听说那位如烟庶福晋一直伺候在正厅外头,倘若不合口的话,她早就被降罪赶走了!”如烟?含烟?真是她?“不是被降罪赶走,那就是待会儿会被叫进去让皇上当面奖赏啰?”当面?不不会吧?“啊!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如烟庶福晋挂在腋下的东西?”“有啊!她说是缀饰。”“可我怎么看都像条鞭子嘛!只不过短些儿。”“是吗?那我倒没注意到,只觉得那缀饰很特别而已。”鞭子!满儿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玉含烟那条白色短鞭,那条也曾在允禄身上划下血痕的刀尾鞭,下一刻,她已然毫不犹豫地抓著刚刚还在切面皮的刀子往外冲,身后马上追来一连串惊慌的大叫。“欸?你喂喂喂,你怎么可以做一半跑掉?”恍若未闻,满儿继续跑向正厅,这儿她没来过,不熟,但如果王府格局都差不多的话嗯,应该往这儿!自然,途中有不少人想要挡下她,可她毕竟是有武功的人,三两下便被她甩到后面去,前两、三代的简亲王或许很厉害,但现在已经不行了。就这儿!冲到厅前往里头瞧进去,坐在首位的果然是雍正,旁边是一个满头苍苍白发的老旗装女人,还有阿敏济公主,以及另外几位旗装女人,许是简亲王的福晋、侧福晋等。此刻,雍正皇帝正侧著身子朝向一旁,面有赞许之色地对著一个福下身去施礼的旗装女人颔首,而那女人贴在腹部的手已悄然握在白色鞭柄上。忆起玉含烟那一身惊人的武功,满儿什么都顾不得了,手中的切面皮儿刀甩手便掷向那女人背部,整个人也跟著冲过去,口中并大叫“玉含烟!”那女人闻声一震,鞭子唰一声抽下来,却只来得及回鞭挡开切面皮儿刀,并闪身躲开满儿宛如怒矢般冲撞过来的身子,再定睛一瞧,满儿已然张开双臂挡在雍正前头了。“柳姑娘,你怎会在这儿!”玉含烟惊诧地叫道。“别管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了,总之,我不准你伤害皇上!”满儿坚定地说。玉含烟黛眉一皱,继而眼色一冷,忽地白色鞭影一阵飞舞,几声惨叫,原本伫立在雍正身后的那两个大内侍卫,不过扑上来一半便倒在半途了,还有几个王府亲兵也跌在厅口处,阿敏济公主刚跳起来便被点住了穴道,那几个旗装女人们则抱在一块儿发抖。然后,玉含烟两眼视线又回到满儿这边。“柳姑娘,我不想伤害你。”“那你就不要伤害皇上。”“为什么?”玉含烟不解地问。“柳姑娘,我能体谅你的立场,不再勉强你一定要在满汉之中作选择,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件事?”雍正已将储位密诏藏于正大光明匾后,廉亲王胤襈也仍未放弃觊觎帝位的野心,在这种时候,只要她能杀掉雍正,必然会引起清廷一番内乱,倘若去游说年羹尧反清的行动也能够成功──因为他原就是汉军镶黄旗的汉人,这正是推翻满虏政权的最好时机呀!“因为”满儿抬高下巴。“皇上是我家老爷子拚死也会保护的人,所以我拚死也得保护皇上!”“他?”玉含烟震惊地睁大了美眸。“为什么他”话声忽噤,雪色鞭影又闪,可惜这回她没能顺利阻住侵入正厅里来的两条人影。进得厅里来,塔布与乌尔泰同时马蹄袖一甩啪啪两声“奴才救驾来迟,恳请皇上恕罪!”单膝跪地即起身,随即抢在满儿面前。“福晋,请退后!”“福晋?”玉含烟变色低呼。“你你是”“十六弟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旦情势转危为安,本就自峙有武功而不怎么担心的雍正也忍不住开口了。“这女人到底是谁?”在他以为,自己的武功其实也不差,除了允禄之外,其他人没一个打得过他,不知道这是平常练武时,那些大内侍卫不敢削他面子,所以刻意让著他。“十六弟妹?”玉含烟嫣红的容颜瞬间变得苍白无比。“难难道你是是”想到玉含烟对允禄的情意,满儿不禁有些同情。“玉姑娘,我家老爷是皇上的十六皇弟。”玉含烟倒抽了口气,踉跄连退三大步“十六皇弟?他竟然是十六皇弟”她的娇靥甚至有点扭曲了。“庄亲王允禄?”为了复明大业,她不得不牺性自己委身满人,全心去博得八王爷的宠爱,枕边细语鼓励他不可放弃皇位,提供他各种“良策”竭力扬升自康熙朝延续至今的皇族内斗火花,然而,有谁知道她内心底的痛苦?没想到现在又得知唯一倾心暗恋的人竟是满虏皇族,而且是她委身的人的弟弟,对她而言,更是情何以堪!“一步差,步步差!”她低喃著望向塔布与乌尔泰,明白最好的时机已错失了,不得不叹息著旋身飞出厅逸去。“天哪!”满儿不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差点瘫到地上去。“吓死我了!”塔布原想追出去,可转眼一想,还是护卫皇上比较重要,这时一见满儿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禁困惑不已。“福晋?”满儿白了塔布一眼。“你别以为她怕了你们,告诉你们,她的武功可高著呢!虽然及不上我家老爷,可依然是江湖上少有人能及的高手,要是她拚起命来,你们不一定打得过她喔!届时”她偷觑了一下雍正。“可有得好玩儿啰!”“可是,福晋,”塔布看似不甚服气。“那她为什么要跑?”“对啊!她为什么要跑?”正想叫塔布他们追去的雍正也问。满儿轻叹。“因为她的心乱了。”“她的心乱了?”雍正更是狐疑。“为什么乱?”“因为”满儿耸耸肩。“她刚刚才知道她倾心恋慕的人原来是皇上您的弟弟。”“你是说八弟?”“皇上,”满儿两眼一翻,想敲他脑袋。“她是八爷的庶福晋,怎么会不知道八爷是皇上您的弟弟呢?”“那”“请皇上加个倍数上去。”“十六弟!”“答对了,正是我家老爷。”雍正不禁怔住了。“但是”“所以她的心才会乱了呀!”满儿叹了口气。“喜欢的人竟是仇敌,又是小叔,换了是我,我不疯了才怪!所以说,这回救了皇上您的不是满儿我,也不是塔布或乌尔泰,而是我们家老爷。”“这样说起来”雍正摸著唇上两撇胡髭沉吟。“好像也是。”“不过,满儿也算是帮了点小忙吧?”“也是。”就这一点,好像可以功“过”相抵了,虽然他压根儿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不过好吧!看在她适才倾命以护的分上,往后便饶了她吧!“那么满儿能不能求个恩典呢?”雍正眉峰一皱。好个大胆贪婪的女人,居然胆敢自己要求恩典!“你说。”且看看她要母狮子大开什么口。“皇上,能不能拜托您”满儿用很夸张的祈求眼光瞅著雍正。“以后要出宫时,起码带上一、两百个大内侍卫在身边呢?”“”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无法再入眠,干脆披衣下床伫立在窗前,凝望着远方山巅,金色光芒仿佛破茧而出般乍然闪现,在山峰间垂落无数灿烂的金线,那金线又悄然拉长,逐渐牵引至她身上,包裹住她整个人,带给她温暖,也似乎在预告著她往后光辉灿烂的生命。在这一刻,有多少人跟她一样沐浴在这片温暖的金光下,得到这份闪亮的祝福呢?玉含烟有吗?自从那日以后,她就不由自主地常常会去想到玉含烟。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好可悲,活著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被生下来,可是和玉含烟一比,她真是太幸运了!为自己强戴下沉重的枷锁,身不由己的生命,无奈的选择,情不自禁的深情,玉含烟的生命早已是一团寻不出丝头来的乱茧了。为什么?只因为她是清初反清志士三先生之一王夫之的曾孙女儿,她就必须让自己的生命搞得如此可悲吗?那她宁愿作个满汉杂种就行了,满儿暗忖。这样她才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作任何选择,或作出任何选择。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允禄对她那样的专情,她会有机会作任何选择吗?不!恐怕她直至此刻还在那边浑浑沌沌的过日子,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目标究竟是什么?倘若易地而处,玉含烟是她,而她是玉含烟,她又会如何?哦!不必想了,那真是太可怕了,她爱的人不爱她,而且还是她的小叔,这种境遇实在太悲惨了。尤其那人是允禄,她最可爱又愚蠢的允禄,如果他是她的小叔,而她只能偷偷恋慕他,却永远也得不到他天哪,光是想像,她就觉得生不如死!“允禄”不由自主地,她低低逸出哀怨的呢喃,仿佛事实正是如此,而她的心也因而碎成千万片。再一次,宛如在回应她的呼唤似的,门扇咿呀轻声打开,一条颀长的人影在晨曦中悄然飘入,她转身,惊喜地喘了口气,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条人影,撞得那人差点又退出门外去,她却兀自叹息著偎入那人的怀抱中,两条藕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衷心的吐出心底深处的思念。“允禄,允禄,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喔!”那人无语,包袱落地,回手关上门,再托起她的娇躯,缓步走向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