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爷府,就在内城祟元观前方不远,不是内城里最宽大宏伟的王府,也不是内城里最富丽堂皇的王府,甚至又小又寒酸得有点可怜,可十六爷府却是内城里被划分为最危险地带,最没有人胆敢轻易接近的府邸。因为十六爷府内有位冷漠阴骛的十六阿哥。因此,即使大家都知道这儿是十六阿哥府,可除了宫里的人之外,却鲜少有人知道十六阿哥长什么样子,因为没有人敢上这儿来交际应酬串门子,十六阿哥也从不上哪儿去交际应酬串门子。除非你有权没事就往大内禁苑里跑,那么你就有可能见过十六阿哥一、两回,可也仅是见过而已,你还是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十六阿哥,因为众所周知,十六阿哥已是二十六“高龄”谁会去注意一个十五、六岁的冷漠少年呢?说到底,最可怜的莫过于驻守内城西直门的正红旗和驻守德胜门的正黄旗,因为十六爷府就在他们的驻守范围内,谁也不知道哪天出门买个菜或喝个茶,会霉星高照地去撞上十六阿哥,只要一个眼神使得不对或一个字眼儿说错了,保证他们到了阎王爷那儿,依然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不就是不长眼么?此际,夜半三更,十六阿哥府内寝楼主寝室外,一条修长人影悄悄伫立于窗外,默默地注视著室内。在昏暗的烛火下,床上有个少女正跪伏在被褥上握拳拚命捶打,一下子又高举双手愤怒地满天挥舞,嘴里叽哩咕噜的不晓得在咒骂些什么,看她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真教人担心她什么时候会忘形地吼得连九门提督都跑来抓贼了。直至天蒙蒙亮,烛乾火亦灭,那少女好像终于发泄够了,始无力地地歪躺下去睡著了,窗外的人这才悄然进入寝室内,轻轻为少女盖上被褥,又凝视少女许久后才转身离去,回到寝楼前方的后宅书房内,静坐于书案后蹙眉沉思。时间悄然流逝“爷,塔布告进。”胤禄蓦然回神,转眼一瞧天色已大亮,这才发现自己整晚末睡,可却一点倦意也没有,是为了她么?“进来吧!”塔布应声而入,并恭立在书案前。“什么事?”“回爷,福晋说要见您了。”“四天了,她终于肯见我了么?”胤禄喃喃道,随即起身定出书房朝寝楼而去,塔布紧随在后,伺候在书房外的乌尔泰落在最后。塔布与乌尔泰皆是胤禄的贴身护卫,两人不但外表大相迳庭,个性亦截然不同,白净瘦长的塔布灵活机警,魁梧威猛的乌尔泰沉默寡言,一般而言,胤禄使唤在身边的以塔布的机会较多,也可以说塔布较得胤禄的宠信。待胤禄一进入寝室,塔布与鸟尔泰皆留步伺侯在外头,并细心地为胤禄关上房门。胤禄悄无声息地来到凝望着窗外的满儿身后。“满儿。”“你”满儿没有回转身,可仍听得出来她是咬著牙根说话的。“老实告诉我,一开始你就在和我作戏吗?”“是。”双拳倏握,满儿又问:“也是一开始你就盯上了我?”“不,起初我是盯住叶丹凤。”“那么我是”满儿的声音更愤怒了。“自投罗网?”“是。”“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计画?”“是。”“和我成亲也是?”“是。”“为了消灭双刀堂和匕首会?”“是。”猝然回过身来,满儿勃然大怒地咆哮“那为什么独独放过我?我也是双刀堂的一分子呀!胤禄冷静地俯视她。“你是我的妻子。”“可是那只是你的计画,你并不是真心要娶我的!”满儿愤然反驳。“在与你成亲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要把你带回来了。”胤禄说得毫不犹豫。黛眉骤而蹙拢,满儿不解地摇摇头。“我不懂,为什么?”“我说过了,因为你是唯一能够让我打心眼儿里愿意娶进门的女人。”“可是满汉是不能通婚的,即使我有一半的满人血统,我也无法证明呀!”“那是我的问题。”瞪住那张仍是年少稚嫩,却寡情冷然的面庞,满儿脱口道:“但我不想作十六阿哥的妻子!”“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的你!”这样冷酷,这样残暴的男人不是她要嫁的人,“这才是我。”“我不要!”满儿大叫。“我是汉人,才不要作满人的妻子!”“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不能再顾念你的汉族血统了,难道你不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么?”“从来没听说过!”满儿不假思索地说。谁像他这般无情无义!“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出嫁从夫便是”任凭柳满儿如何暴怒咆哮,胤禄始终冷漠不改:相反的,他愈是无动于衷,柳满儿就益发狂怒。“我死也不从!”太夸张了,居然给她讲起三从四德来了!“你最好放我走,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为双刀堂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胤禄注视她片刻,摇头。“不,你不会,因为普天之下,能够真心接受你所有一切的人唯有我一个,而且你也无处可去了。”满儿窒了窒,下一刻却更是气疯了。“我会!我一定会!”太可恶了,居然敢利用她这个最不堪的弱点!“是么?”胤禄凝住她的目光深沉得令人心颤。“好吧!倘若你真下得了手,我的命就给你吧!”白眼一翻,满儿马上嗤之以鼻地哼给他听。她会信他才叫有鬼,哪个白痴会这么自动自发地给人家杀!可是满儿望住胤禄,怎么也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改变这么多?她那天真纯稚的小丈夫呢?她那爱玩爱笑的夫君呢?她那满口可笑京腔京调的相公呢?为何会变成眼前这个冷酷残佞的十六阿哥,这种无心无情无血无泪的冷面人?包教人莫名其妙的是:他又为什么一定要认定她?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可是无论如何,她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因为他已经不是她的丈夫金禄,而是杀了数千百反清复明志士的冷血阿哥。虽然她嘴里叫嚣著说要杀他,可心里却明白得很,她怎么可能杀得了大内第一高手?除非她是天下第一高手!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想办法逃离这儿。“你打算把我关在这儿一辈子吗?”胤禄凝视她片刻。“倘若你能答应我绝不逃跑,也不准把我关在寝室外,你便是自由的。”咦?不是吧!就这么简单?“可以,我答应你!”他骗了她那么多,为什么她不能骗他?胤禄颔首“好,你自由了。”话落,即转身离去,在门口,她听到他对门外那两个家伙吩咐“以后任由福晋随意行动。”“是,爷。”耶!就这样?假的吧?既错愕又狐疑地等待片刻后,满儿才试著把脑袋探出门外,意外地发现果真没有护卫守在门口了,可是那两个专责照料她的饮食,并且频频苦劝她换旗装、梳两把头的侍女却又来了。佟别、玉桂,是这么叫来著。“福晋,佟别帮您梳头来了!”“福晋,玉桂为您换上旗装!”哦,饶了她吧!畅春园澹宁居内,康熙召见的仍是十六阿哥“听说你这回还顺道带了福晋回来?”康熙那张皱纹满布的老脸绷得死紧,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揪出儿子的小辫子。“儿臣是娶了福晋。”依然不甩老子那一套,胤禄冷漠地承认了。康熙老眼一眯。“朕还听说她是叛逆组织的一分子?”“她不是,”胤禄平板地说。“她并没有参加入堂仪式。”“可是她正准备要参加!”“儿臣也是,皇阿玛要杀儿臣么?”“但”康熙窒了窒。“好,不提这个,可她是个汉人,这总没错吧?”“满人。”“咦?”“满儿的父亲是满人。”“是满人?”康熙吃惊地低呼。“在旗的吗?”“不知道。”“欵?”“她母亲被满人强暴,压根儿不知道对方是谁。”康熙顿时呆住了。“啊!”不知为何,总觉得儿子的眼神好像是在指责他就是凶手似的,怪的是,明明不是他,为何他会有点心虚?“那那她母亲是汉人?”“是又如何?”胤禄淡淡地去一眼。“皇阿玛要跟儿臣提满汉不许通婚那一套么?”康熙的老脸马上沉了下去。“什么那一套?那是祖训!”“是吗?”唇角勾勒起嘲讽的线条。“那当年由孝庄太皇太后一手安排下嫁给吴应熊的和硕公主又该怎么说?若儿臣说的太远,皇阿玛不记得了,那么何妨说说现下皇阿玛后宫里的惠贵妃、勤嫔、陈贵人”“够了!”康熙老羞成怒地喝叱。“她们是由八旗里挑选出来的,是旗人!”“汉军八旗是入关后收编的汉人军队。”胤禄冷冷地更正。康熙张了张嘴,又合上,片刻后才近乎讨好地说:“可她是个民女啊!这样宗人府那边很难交代的,对不对?所以说”“儿臣的额娘也是民女,是皇阿玛南巡时带回来的江南美女。”胤禄不仅声音冷,脸色更冷。“就因为额娘是汉人民女,所以她进宫将近三十多年,即使为皇阿玛生了三位阿哥,但在作了二十多年的贵人之后,却依然只能得到密嫔的册封,难道皇阿玛忘了吗?”康熙沉默了,好半晌后,他才低低道:“十六阿哥是在埋怨朕吗?”“儿臣不敢。”康熙轻轻叹息。“十六阿哥,你应该了解,朕是为了避免某些人的不满才不得不如此,可在朕册封过的二十一位嫔级以上后妃中,密嫔也是唯一的汉人民女,十六阿哥,朕已是对你额娘格外恩宠了。”胤禄默不吭声,康熙只好再陪上笑脸。“总之,你应该了解朕的为难之处,所以,朕建议你还是让你从江南带回来的女人适为侧福晋即可,至于福晋,朕会替你”“那就请皇阿玛削我宗籍,将我眨为庶人吧!”胤禄若无其事地打断康熙的自说自话。“钦?那怎么可以?”康熙失声惊呼,这样不就好多戏码都开不了场了!“不行!绝对不行!”“既是不行,便请皇阿玛莫再计较满儿的身家背景。”“怎能不计较?”康熙喃喃道,试图作回光返照的最后挣扎。“她没有旗籍,又是汉姓,宗人府那边一定会”“那就给她换个姓,叫她柳佳氏吧!”“咦?柳佳氏?”康熙啼笑皆非。“咱们咱们旗人有这姓吗?”“咱们旗人原也没有陈佳氏、李佳氏、高佳氏、金佳氏”“停!”康熙摆出一只手,已经无力再对抗儿子的顽固和那张刁嘴了。“柳佳氏就柳佳氏。”见老子终于认输了,胤禄并无任何特别反应,仿佛他早已料到会是这种结果。“那么儿臣可以告退了?”“走吧!走吧!”等一下他要躲起来偷哭。“儿臣告退。”倒退巨门外,胤禄正待转身,怱地又停住了。“皇阿玛”“什么事?”“儿臣绝不娶阿敏济。”康熙顿时呆住了,直至胤禄离去半晌后,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聪明固然是很好,可是太聪明就不太妙了,因为“阿敏济坚持只要武功最高的那一个嘛!”入冬的京城,天儿已经冷得快结冰了,特别是在天刚亮的那一刻,即使在暖呼呼的被窝儿里,也忍不住要打哆嗦。半睡半醒间的满儿,基于生物求生本能,自动自发地依偎向散发无尽温暖热力的泉源,然后满足地叹息一声,贴在那热烫的肌肤上快乐的再次回到睡梦中。片刻后,她始觉不对地猛然睁眼,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贴在胤禄怀里,忙不迭地马上退开,可打了个寒颤后,她马上又更紧密地贴上去。老天爷,真的好冷!半晌后,两眼才悄悄往上瞟,藉著透窗而入的亮光,细细地打量胤禄。只有在这种时候,瞧不见他的冷漠,看不到他的无情,平静安详地安眠于睡梦中的他才像过去那个金禄。老实说,她真的很厌恶自己,因为真让胤禄给说中了,即使她永远也无法忘却双刀堂与匕首会被剿灭那日,那惨怖的哀嚎、那凄厉的求救,即使她对他的愤怒怨怼有山那样高,有海那么深,但在她的脑海深处,仍然无法完全抹煞掉那个纯真可爱的金禄所留给她的印象。长这么大,也只有金禄曾带给她真正的快乐,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杀他呢?但是但是他是满人,他杀了那么多汉人,她有责任要为那些可怜的牺牲者报仇呀!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苦笑。她必须杀了这个唯一对她好,唯一不在意她是满人或汉人的男人,以便替那些完全不将她看在眼里,只会利用她的人报仇吗?这世间的道理为何这般扭曲?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想来想去也唯有那条路逃离他身边,乌龟的壳再重也得背上这么一回了。因此,这些日子来,她试著出城绕了几回,证实果真没有人跟住她,所以,接下来她只要找个恰当的时问譬如胤禄进宫里去过夜不回府,便可以多摸几样贵重的首饰藏在怀里反正他又不戴首饰,再给他来个溜之大吉!对,就这么办!“你在想什么?”抽了口气,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满儿咳了好几下才没好气地骂道:“如果咳咳如果你想吓死人的话,乾脆直接一刀宰了我不更快!”话落,她再住上看去,不觉心口一寒。老天,他根本没睁眼,也没看她,甚至连根头发也没动到,却那么敏锐地感受到她早已醒了,而且正在思考什么,拜托,不会连她在想什么他都猜得到吧?“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呼吸至少停顿了几十次,满儿差点尖叫给他听。不会吧?他真的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当当然没有忘,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来著?”胤禄没有回答,唇畔却微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满儿见了不禁打了个哆嗉,心头更是七上八下。这个男人实在太可伯了,比传闻中更可怕!她得赶紧逃,愈快愈好!想要知道逃难的人是什么模样,只要噍瞧柳满儿此刻的模样就知道了。为了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她又多捱了好些日子,直等到冬至过后,漫漫大雪将京城覆盖成一片银白色的世界,这天,胤禄一大早就进宫里去了,午时后遣人回来通知他不回府过夜。好不容易逮著机会,满儿便慌慌张张地拎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逃出内城,跑到南城帽子,冲向永定门,不料才刚踏出城门便一头撞上“惠舅舅!”“满儿!”双方都很讶异。“惠舅舅,你你怎会跑到京城里来?”“我”梆兆惠朝身边的中年人瞄了一下。“我是来找你的,满儿。”“欵?找我?”满儿惊喜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是外公要我回去吗?”她正愁无处可去呢!“这也算是,不过”柳兆惠左右看了一下。“这儿人多,满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满儿想了想。“到野三坡去吧!那儿有家小店满清静的,适合谈话。”小店?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砖瓦房,连块招牌也没有,这雪天里,门也关得紧紧的,倘若不识路,根本没人知道这是一家店。幸好里面该有的吃食都有了,而且果真如柳满儿所说:清静,清静到除了他们这一桌客人以外,没半只小猫老鼠,连老板送上酒菜之后也不晓得钻到哪里去了。“惠舅舅,你不是要找我回去吗?”“唔”柳兆惠迟疑了下。“还是让我先来问你吧!你是不是真嫁给十六阿哥了?”瑟缩了下,满儿双眸心虚地往下掉。“惠惠舅舅怎会知道?”“我怎会知道?”柳兆惠瞥向身旁的中年人,苦笑。“不是我怎会知道,是有人跑来咱们柳家,责怪爹养大了一个祸害,要爹为屈死在绰墩山上的志士冤魂负起责任。”满儿两眼不觉跟著飘向中年人仔细端详,这才发现中年人相当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儿见过。“喂喂!怎可以这样说?”她对中年人抗议。不必问,肯定是这家伙的问题,不过“明明是双刀堂的人要我嫁给胤禄的耶!怎能怪到我身上,甚至外公身上去呢?”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知道的人不是都死在绰墩山上了吗?柳兆惠摇摇头。“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满儿,不管前情如何,人家眼里看到的是结果,所以爹要我来转告他的意思予你知道。”“外公的意思?”满儿又狐疑地觎向那个始终未曾出过声的中年人。“什么意思?”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呢?啊,对了,淀山湖畔,中年人好像也住在附近,可当时他是一身樵夫的打扮,虽然从未曾打过招呼、交谈过话,但每天总会见他两回,一回是看他拎著斧头上山,一回是看他背著柴火下山。难不成他是在监视她和金禄?柳兆惠又与中年人互视一眼,而后深吸了口气。“爹要你设法杀了十六阿哥,如此一来,爹便愿意接你回去团圆了。”下巴瞬即掉到地上去,满儿顿时张口结舌地吓呆了。“要要要要我杀杀杀杀了胤胤胤胤禄!”她自己随便说说就算了,可现在居然真的有人要她去杀了胤禄,有没有搞错啊?他们以为她是谁呀?“对。”还对呢!“天天天天哪!”满儿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以为我是谁,天下第一高手吗?胤胤胤胤禄是大内第一高手耶!我我我我哪儿杀得了他呀!”“只要你愿意,一定找得到机会的。”“你你你你们光用两片嘴皮子说当然容易,可下手的人是我耶!”满儿尖声抗议。“而且而且他的警觉性更吓人,连看都不必看一眼,他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这样这样我怎可能动得了手?”“你是不愿意冒险,还是下不了手?”中年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沙哑阴沉得令人无法不讨厌。满儿窒了窒“我定没办法下手,他太厉害了啦!”“我们并没有叫你跟他比武,而是要你下暗手,”中年人冷冷地说。“你是他的枕边人,绝对不可能找不到机会下手。”“那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下暗手,却要我这个女人去动手?”三月里的债最好马上还给对方。“是不愿意冒险,还是怕死?”中年人睑色郁怒地一沉。“不是我们不想自己动手,而是只有你的接近才能使他毫无戒心。”“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毫无戒心?搞不好他对我七戒八戒戒最多呢!”就是这家伙最阴险了,明明监视著他们,不可能不清楚事情原委,这会儿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来,未免太狡猾了吧?“他放任你自由行动不是吗?”“那也只是代表他不是非常在意我是不是愿意留在他身边,如果我愿意是最好,若是我落跑了,他也是无所谓。”满儿说得快又有力,却只得到中年人的诡异注目。“十六阿哥从来没有过任何女人,你是他第一个女人,你真以为他会任由你离开他吗?”满儿呆了呆。“叹?我是他第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他是个皇子阿哥耶!”“确实是如此,你只要在内城里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证实了。”中年人瞄著柳满儿的包袱。“所以,如果你想逃开他的话,不杀了他是逃不了的。”满儿不由得愣了好半晌。真的逃不掉吗?“可是如果我逃得远一点儿,避得隐密一点”“对,你大可以躲一辈子,然后让他继续杀那些不该死的人,反正死的不是你就好了,对吧?”中年人讥嘲道。“但那是我”话声蓦停,满儿倏地睁大了丹凤眼,来回扫著柳兆惠和中年人。“喂喂喂!你们你们今天是来逼我的吗?不管我想不想做都非得去做不可吗?”“我们没有逼你,这是你应该做时事,因为你是汉人。”中年人大义凛然地告诉她。“我是汉人?”满儿简直想大笑三声给他听。“在这之前,无论是跟前或背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的外公、舅舅、舅妈、表兄弟姊妹,人人都骂我是满虏杂种,怎么现在我又变成扛著正字招牌的汉人了?”这回轮到中年人语塞了。“那是是好吧!不说这个,我们说绰墩山那些死难同志,他们许多都与你熟识,难道你不应该为他们报仇吗?再想想,如同胤禄那般凶残嗜血的人,留他在世上便是祸害,将来又有多少汉人会因他而牺牲?”又换回满儿哑口,默然了。其实,她跟他们那些人才不熟呢!即使是叶丹凤,彼此间的关系也是相当现实的;然而,胤禄也的确是残忍地杀害了那许多人,而且往后也必定会杀害更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柳兆惠见状,赶紧乘胜追击。“满儿,你知道胤禄两次对反清复明的组织斩尽杀绝,也知道他在战争中是如何残酷地屠杀敌人,但你可知道他也是雍王爷血滴子的统领?”一听,满儿瞬间脸色大变。“血滴子!”那种会“吃”人头的皮袋!“没错,那清狗皇帝不仅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举棋不定,导致诸皇子阿哥竟相争储抢位,而且,面对皇子与朝臣之间乌烟瘴气的结党倾轧,都未能及时制止,反而一再的姑息包容,因此,各皇子的活动更形频繁大胆,甚至出现骇人听闻之举,这其中莫过于胤褆、胤耐、胤祯、胤禩与胤禵之间的争夺最为激烈无情。”柳兆惠露出轻蔑不齿的脸色。“而胤禄不仅迫害汉人,更为胤祯统领血滴子以暗害胤祯的政敌异己,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放过。满儿,你自己说,你真能任由如此冷酷歹毒的人活在这世上吗?”可笑的是,血滴子本是江南八侠的徒弟白龙道人为了对付康熙而发明的一种血腥恐怖的武器,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可到头来却反被胤祯利用来对付兄弟,铲除异己。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呢?满儿垂眸咬住下唇一声不出。为何她的心头愈来愈觉凄冷,又下雪了吗?“满儿,爹说了,如果你能为汉人除去胤禄,他不但会高举双臂欢迎你回柳家,更会以你为傲为荣,因为你做到了所有汉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这也证明了你身上虽有一半满人血:心却全然是汉人的心。可若是你做不到的话,不但爹会更加唾弃你,甚至全天下所有的汉人都会唾弃你,因为你背叛了所有的汉人!”她背叛了汉人?她究竟是满人,还是汉人?满儿依然不吭气。柳兆惠与中年人默然相对片刻后,中年人突然探怀取出一柄式样奇特的扇子,雕纹格外细致精美,而且比一般扇子更宽更长。直至中年人将扇子“打开”满儿才发觉那根本不是扇子,而是“一般人只知道双刀堂的信物是堂主身边的那两把金花办纹大刀,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双刀堂真正的信物是这两把孔雀碧玉刀,是上代三合会关女侠所遗留下来的遗物。”中年人轻轻两下再将“扇子”回复原状,然后放在桌上推向满儿。“就用这个为双刀堂死难的兄弟门人报仇吧!”报仇?就凭她?“满儿,爹也等著你呢!”等的是她?还是等她的结果?见她始终毫无反应,中年人略一踌躇后便毅然道:“好吧!我就再多告诉你一些事实。胤禄的属下仍在严密追缉双刀堂与匕首会分散在各地的一千基层兄弟,以致他们四处流窜、无所适从,有不少人也因此被抓了,我本想召集他们暂时隐避到某处,可若是乱禄再次亲身出马的话,这回就真的会被一网打尽了!”满儿不觉轻抽了口气。不不会吧?又要再来一次集体大屠杀?“还有,满儿,这事连爹也不知道,其实我”柳兆惠一咬牙。“我也早就是匕首会的兄弟了,所以,胤禄若是继续追查下去的话,恐怕连我也逃不掉了!”猛然抬首,满儿惊骇地望定柳兆惠。“惠舅舅!”柳兆惠苦笑。“是真的。”满儿顿时整个儿傻住了。她到底该怎么办?静坐在梳妆枱前,满儿默默地自梳妆镜里看着身后的胤禄自行更衣准备上床,因为他知道再怎么命令她,她也不会再为他动根手指头了。她究竟该不该杀他呢?为了替双刀堂与匕首会报仇,也为了他冷血嗜杀的个性,以及他所犯下的那一桩桩血淋淋的大屠杀,更为了将来会被他杀害的牺牲者,还有她的舅舅,她的确应该杀他。可是金禄曾经对她那么好,曾经是她唯一的朋友,曾经带给她一段充满欢笑的日子,即使是现在的胤禄,他原也可以任由她与那些双刀堂的兄弟们一块儿被杀害,或者随地乱丢放任她自生自灭,但他没有,他仍然将她视为妻子,不在意她的杂种血统,不在意她对他的敌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但这是他对她的好,她无法不承认。为公,她应该杀他;为私,她不应该杀他。她究竟该不该杀他呢?包重要的是她下不下得了手杀他呢?那张娃娃脸仍是金禄,但那副冷漠的表情是胤禄,那一举手一投足的习惯性小动作是金禄,但他散发出的那身凌厉气势是胤禄。他是金禄,也是胤禄。她下不下得了手呢?“胤禄。”“嗯?”“雍亲王的血滴子是你在统领的吗?”“是。”“你很爱杀人?”“是。”梳妆镜中,两人目光相对。“如果我请你不要再杀人,不要再去铲除反清复明的志士,也不要再为雍亲王统领血滴子,你”她的眼神注满了央求,她的声音更是流露出无尽哀恳。“可以听我的吗?”“不可能。”他的回答不轻下重,不疾不徐,却清清楚楚地表达出无可改变的绝对性。“那”下唇轻啮,她又低低道。“如果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请你不要伤害他们,即使他们是反清复明的志士”“不可能。”牙根一紧。“如果是我最亲的亲人”“不可能。”她忍不住发火了。“难道一定要是你自己的亲人,你才”“也不可能。”满儿呆了呆。“连你自己的亲人都不行?那那若是你的孩子”“还是不可能。”“欵!”她不觉失声尖叫。“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能放过一马?”天哪!他果真是如此冷酷到六亲不认吗?“该死的就该死,”他的神情始终保持一贯的冷漠淡然,既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即便是我的长辈、兄弟姊妹或儿女,只要我认为该死,我就杀,绝不容情。”一声抽气,满儿的双眸骇然大睁。即使是他的长辈、兄弟姊妹或儿女,他都不放过!不,他不是金禄,这个人绝对不是金禄,他是嗜血残暴的十六阿哥胤禄!就在这一刹那,她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于是,她不再犹豫,紧紧抓住镜中的影像,看着他来到她身后攫住她双肩,顺著他的手势,她徐缓起身,并回过去与他面对面。他开口欲待说什么,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玉桂的声音。“爷?”胤禄很自然地侧过睑去面向门,并开口问:“什么!”可话才问一半便猝尔中断,并闪电般收回两眼来盯住满儿。“回爷,查总管要玉桂提醒您,后天儿是密妃娘娘的寿辰,您得准备著。”“知道了。”胤禄的声音就如同他的脸色与眼神一样,很平静。“你下去吧!顺便叫塔布来。”“是,爷。”脚步声迅速远去,胤禄仍俯眸盯住睑色苍白的满儿,读取她眼底的痛苦、困惑、懊悔、无奈与不知所措。“我”满儿舔了舔唇办,沙哑地说:“必须这么做,可是我并没有忘了金禄对我的好,还有你对我的照顾,所以我会陪你。”反正她也逃不掉,即使逃掉了,也不见得会更好,因为除了金禄和胤禄,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对她好了。她正想退后,谁知那双攫住她两肩的手却更坚定的使她无法动弹,望着那丝缓缓自他唇角流下来的血,她心头一痛一紧,愈加挣扎著要退开。天,让她先死吧!不要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啊!“放开我,我说了我会陪你的,放开我呀!”伹他不放,也不语,依然紧盯住她,盯得她愈来愈心慌。不,不要这样看她,她从来没杀过人,都怪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实在太过残酷无情,才使她愤然下了手,但她到底是如何下手的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知道一瞬间后,事情就结束了,同时,她也后悔了。“放开我,我要”“爷,塔布在。”“进来。”胤禄终于又开口了,嘴角溢出的血也更多了。塔布应声推门进入,只一眼,便吓得差点没晕过去“爷!”他惊叫,继而震怒地瞪向满儿“你这个该死的贱女人!”他怒吼著冲过来,打算一掌将柳满儿活活劈死。“住手!”塔布及时停下挥出去的掌势,疑惑地转过眸来“爷?”再一眼,他更是惊恐地扭头朝外大吼“来人啊,叫太医,快叫太医呀!”顾不得惩罚凶手,他手忙脚乱地扶住了胤禄。“爷,您请放手,塔布扶您到床上去躺著。”胤禄的身形晃了晃,两手却仍旧紧抓住满儿不放。“塔布,”他的声音也依然很平静。“替我保护福晋,不要让她伤害到自己,也不准任何人伤害到她,听懂么?”深邃的眼神毫不稍瞬地迎视满儿惊惧又困惑的目光。“发誓用你的生命保护她,不许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连一根寒毛都不许!”塔布憎恨又不解地瞪住柳满儿。“可是,爷,是她”“发誓。”“爷”“发誓!”塔布拉回眼来看着胤禄嘴里奔流出更多鲜血,不禁心慌意乱又无可奈何地跺了一下脚。“塔布誓以生命护卫福晋!”他不甘心地发下了誓言。“很好。”胤禄眸底浮现满意的神韵,而后松开了手,倒下,满儿惊恐地瞪著他胸前那两支直没入柄的刀把。她到底做了什么?“太医,爷的伤势如何?”“十六阿哥的伤势很严重,两刀俱都已深入内腑,非常危险,但最糟糕的是刀上淬了毒,这种毒卑职没见过,只能暂时压制,却无能解毒,倘若在三七二十一天之内找不出解毒方法的话,届时,即使十六阿哥的伤势能脱离危险,恐怕也是”“该死的女人!”塔布恨恨地道。“卑职先告退,卑职要去找其他同僚,有位徐太医对毒物这方面很有研究,卑职以为他应该有办法。”“那还不快去!”塔布低吼,太医急忙转身要离去,怱地又想起什么似地唤住太医。“等等!”太医扭回头来。“是?”“你”怱又收口,塔布欲言又止地咬了咬牙。“不,没事,你快去吧!”没错,堂堂皇子阿哥被刺杀这般严重的事,太医绝不敢不禀告皇上,而他则不会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因为这是那个女人罪有应得,她别妄想伤害了爷还能逍遥法外!当然,这也不能算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会护卫福晋,但若是当今圣上要抓人的话,凭他一个小小的阿哥府侍卫,哪有辙,对吧?为什么?胤禄为什么要保护她?她要杀他呀!他为什么还要保护她?而且,那张童稚纯真的脸上甚至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她看不出他深黝如瀚海般的眼里到底有什么,但他的神情很平静,声音更平静,仿佛他天天都嘛这样挨上一、两刀,比吃饭还稀松平常。她不明白,真的下明白!“福晋,皇上派大内侍卫来请您了。i是么?那就来吧!不为胤禄,只为金禄,她要陪金禄她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