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酷暑难耐。
梁雀一到夏天就热的心烦。正巧这几日里清闲的很,梁三也去了京城处理些事情,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索性出门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城西南处藏了一条被人遗忘且厌弃的巷子,里面住着市井中最腌臜的人,得病的老妓,酸臭的乞丐,缺胳膊少腿的赌鬼,没人要的孤儿,全都挤在这条狭窄的巷子里,拼命又可笑的活着。
梁雀带着一随从晃晃悠悠地来到了这条巷子外面,衣袍上的金丝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眼的光芒,与前面黑洞洞的巷子有些格格不入。
“进去玩玩儿。”梁雀回头冲小厮灿烂一笑,那模样倒像是要去做他们的救世主一般。
自从梁雀被梁三带回来后便是这小厮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着,脾气秉性也摸了个大概,闻言便应了声是,推着梁雀的轮椅往巷子里走去。
梁雀这身打扮实在有些惹眼,有胆子大些的小孩儿上前想摸一摸他绣着金边的衣裳。梁雀也不阻止,笑吟吟地摸着他的乱蓬蓬的头发,柔声问他今年几岁了、父母在何处、生活的好不好之类的话,还让小厮将刚刚在街上买的糕点零嘴分给他一些。那小孩儿哪里受过这样好的待遇,他觉得面前这人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已然在心中将梁雀视作活菩萨。
梁雀逗弄完小孩儿,也该去见见故人了。
被腐蚀的不成样子的木门虚掩着,门上几道大大的裂缝在外面都能清晰地看见屋内的模样,但梁雀还是处于礼貌,让小厮敲了敲破烂的木门。
见没人理会,梁雀只好让小厮推开了门。
吱呀——
梁雀一进去便觉得恶臭难闻,看到的景象当真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如果那堆草席姑且算是床的话,那柳月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空洞地望着上方,好似全然没有听见有人来了,一动不动。
梁雀有些奇怪,当时也没叫人割了他的耳朵啊,怎么现在成了聋子。
“柳月?”梁雀试探地喊他。
听见这声音后柳月猛地一惊,在床上竟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模样着实把梁雀吓了一跳,他差点以为柳月这是染上了什么怪病。
“梁雀,你还有胆子来这个地方。”柳月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艰难地用双手撑坐起来,原本最是悦耳的嗓音也似老鸦嘶鸣,
梁雀听着不禁有些好笑,淡淡道:“我为什么不敢来,倒是你,这幅样子真是叫人可怜。”
“我这幅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梁雀,你就是个只会爬床的婊子。”柳月一双充满目光怨毒地盯着他,说完后竟大笑起来,状若疯癫,“哈哈哈哈,梁雀,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早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我这张草席,留着给你用哈哈哈哈……”
吵死了。
“把他舌头割了。”梁雀看向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听见主子命令,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来,身手敏捷地缚住柳月双手,毫不怜惜地捏住人下巴,用力往下一卸,一柄短刀就往人嘴里探去。
柳月惊慌不已,瑟缩着往后退去。可屋子就那么丁点儿大,他双腿皆残,如今又被人死死扣着,压根就是无处可逃。
柳月拼命摇着脑袋试图躲开那把锋利的刀,可惜被卸了下巴,口水流了一地,一双眼死死盯着梁雀,似要将他钉穿在这里,千刀万剐。
“快点吧,有些乏了。”梁雀揉了揉脑袋,抬眼看着柳月,如图看待蝼蚁一般,满是不屑。
“小花。”梁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出声喊住小厮,“把他眼睛也挖了。”
柳月满脸惊恐,已是一片灰败。
在柳月视线最后的光明时刻,他只看见面无表情的挥刀向他的小花,依旧挑眉轻笑的梁雀。
“好不好玩?”梁雀坐在轮椅上,早已出了巷子老远,似有些意犹未尽地问小花。
小花看着梁雀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回道:“您开心就好。”
“来来来,下注下注!买定离手!”
梁雀由小花推着在街上闲逛,端详着腕上刚买的玉镯子,水润的很,越看越喜欢,心情也不错。
路过赌场时,老远就听见庄家吆喝,今天场子里的人好像格外多,热闹不已。
梁雀最喜欢热闹,可这赌场是他最厌恶的地方。
年幼时,小小的孩童不谙世事,他没见过父亲,母亲整天抽大烟赌博。他没饭吃,只好跟着母亲混迹在赌场中。
他从小就习得如何出老千,也自然能一眼看穿他人的把戏,算得上天赋异禀。只是在一次帮他母亲做牌时,遇见了一个顶厉害的老手,识破了他的伎俩。庄家大怒,叫来打手就要砍了他的手。
那是他母亲第一次为了他向别人下跪,哭求着饶他一次。可那些凶恶的打手哪里讲这些情面,不耐烦地一脚踹开她。他母亲又爬到那凶恶汉子面前,抓着他裤脚一脸谄媚地央求,说只要别废他的手,哪怕是打断腿也可以,她愿意做任何事。那汉子一听来了兴趣,淫笑几声,大发慈悲地答应下来。
最后,他的左边小腿被人打断。
他记得那天,鲜血顺着裤腿流了满地,他被人像死狗一样扔了出去。寒冬腊月,锥心刺骨。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
他总是念着他母亲的,即使他母亲对他不好。
鬼使神差一般,他想进去看看,看他母亲在不在里面。
“小花,我们进去玩玩儿。”梁雀吩咐道,接过拐杖往里走去。
赌场内,一片喧闹,鱼龙混杂,这里的人重新换过一批,没人见过梁雀,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谁。
梁雀拄着拐杖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着,扫视一番后觉得这里应该没有他母亲。正当要走时,却又看见一堆人围着一张桌子大声叫喊着,“大!大!大!”
赌大小。
没人知道,哪怕他母亲也不曾知晓,他其实最擅长赌大小。
梁雀顿住了脚步,他听见这局应该是小。
挑眉,梁雀走上前去,站在赌桌前,开口道:“我压小。”说完便将手腕上的镯子脱了下来扔在桌上。
庄家见他一幅有钱家少爷的打扮,又出手如此阔绰,使了个眼色叫侍从搬来了椅子请他坐下。
骰盅被揭开时,三点、一点、三点,赫然是小!
场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梁雀莞尔,觉得这种小打小闹的把戏倒也有点意思,用来打发时间倒也不错。他叫来小花收好刚赢来的银子,冲他眨巴了下眼睛,“小花,等着数钱吧,这些赢来的钱都赏你了。”
小花没有言语,收好银子后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梁雀身后。
“大。”
“小。”
梁雀靠在椅子上,双手环胸,身子没有接触赌桌半分,看似随意地报着大小。
一下午过去,小花不知收了多少银子,全都换成了银票放在身上。这里到底是金宁城有头有脸的大赌坊,见梁雀丝毫没有逾矩的地方,只好放人离开。
梁雀可是玩尽兴了,一路上都在跟小花絮絮叨叨着,只是小花一句也没理他。
“小花,你说三爷什么时候回来?”
“小花,你想吃甜糕吗?”
“小花,你想去找柳月玩吗?”
“小花,你不说话不会被憋死吗?”
春困,梁雀总是懒洋洋地倚在后院的藤椅上,晒着太阳,赏着花,跟小花聊天,虽然小花很少搭理他。
突然,梁雀猛地从藤椅上坐起来,眼睛亮亮地盯着小花,道:“小花,我们出去玩吧,我想去猜大小,还是和之前一样,赢得都给你,怎么样?”梁雀没有说输了会怎样,他知道,他不会输的。
这半个月来已是第八次了,梁雀说着说着便会绕到这儿来。
小花点了点头,起身推来轮椅扶梁雀坐上去。
赌场内,依旧是那位庄家,见梁雀过来,虽然脸色没有之前好看,但还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请人落座,召来侍从小声耳语几句便开始了游戏。
梁雀如同之前那般,身子不沾赌桌半分,仅凭耳力和眼力辨别大小点数,从容地报出大小。一晃眼的功夫,面前便堆满了银两。
待梁雀玩尽兴了准备起身回家时,却被人拦住了脚步。
“公子,留步。”庄家在身后笑吟吟地叫住他。
梁雀心有不悦,但有小花在他身边,他也没什么好怕了,只是一脸不满地转身问他还有什么事。
“公子,您技艺超群,赌运旺盛,咱管事的有请。”庄家笑的一脸猥琐,叫梁雀看得好生厌恶。
梁雀被拦住脚步,冷笑一声,也不着急走了,他倒要看看谁敢找他的晦气。
“带路。”
梁雀被带到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那位姓杨的管事坐在红木椅上正一脸笑意地望着他。
“咱新来的赌神来啦,在下久仰已久,实在好奇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才将公子请了进来。”这杨管事说的倒是好听,只是一直端坐在位上,从未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梁雀没有理他,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
可谁料想那带他上来的那混账东西在身后狠狠推了他一把,梁雀没有防备,一个踉跄跌了进去。好在小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身子,又将拐杖稳稳接住递还给他,这才没伤了梁雀。
梁雀大怒,冷声问他:“不长眼的东西,你当真是嫌命太长了吗?”
那位杨管事笑了一声,叫人拖来椅子强压着梁雀坐下,缓缓开口,威逼利诱道:“公子,我知道你必然是耍了什么手段,咱们都是体面人,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留着这里为我做事,我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那杨管事说着,顿了下,转而变换成了一脸阴笑的样子,“这第二嘛,那就是你承认出老千,将先前的银两三倍奉还,不然,我可不能保证公子的另一条腿是否完好了。”
梁雀听着好笑不已,这人还真是不要脸,他凭本事猜的大小,凭什么污蔑他出老千,当真是无耻至极;“你算个什么东西?”梁雀笑呵呵的一脸真诚地问他,好像真的很疑惑似的。
杨管事大怒,一拍桌子,起身指着梁雀和小花二人,冲身旁的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将他们绑了,拖下去打死喂狗!”
小花站在梁雀身边,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一下被放到了五六个壮汉打手,杨管事也被吓住了,稳下心神后冲手下使了个眼色叫人堵在门口,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公子好本事,只是今天,您休想活着走出去。”杨管事依旧放着狠话,又派人出去喊些人手进来增援。
这椅子梁雀坐得不舒服,吵吵闹闹的他有些烦了,不耐烦地问小花:“怎么还没好?”
小花没有应声。梁雀觉得有些奇怪,以小花的本身,不至于走不出这小小赌场,何至于在这儿跟他们耗着浪费时间?
半柱香的功夫,外面突然进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竟是梁三爷!
“我竟不知这赌场是你一个小小管事说了算的。”梁三一进屋子便端坐在主位上,一开口就吓的杨管事冷汗冒个不停,连忙点头哈腰地陪着不是。
“三爷,小人不知您大驾光临,实在是该死。”杨管事弯腰陪着笑。
梁三没有理会他,冲梁雀招了招手,道:“过来。”
梁雀见人回来自是欢喜不已,就是觉得梁三脸色有些不好看,还以为人累了,起身朝那边走去。
梁雀刚走过去便被梁三拉过去抱在腿上,他抬手捻着衣袖帮梁三擦了擦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冲他甜甜一笑,叫他:“三爷。”
梁三在实实在在地抱着梁雀后心情好了几分,连半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杨管事,开口道;“你这么喜欢狗,那就自己去喂吧。”
杨管事在看见梁雀坐在三爷腿上后就已经吓了个半死,现在听见这句话是彻底吓得跌坐在地上,像是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
梁三留下这句话后就抱着梁雀走了,留下身后带来了的人处理后事。
“三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梁雀坐在车上拉着梁三袖子问道,看向梁三的目光满是惊喜,“您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虽是抱怨,却是欢喜不已。
“三爷,您在外面那么久有想我吗?”
“三爷,我很想您的。”
“每天都想,很想很想。”
梁雀絮絮叨叨地念着,当真像只雀儿。
梁三一开始没理他,谁知他越说越起劲,还准备凑上来亲亲他。梁三抬手抵住梁雀凑过来的小脑袋,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梁雀,别逼我在车上抽你。”
梁雀索吻被拒本就有些恼怒,现在被梁三这样一吼更是委屈,一把撒开抓住梁三袖子的手,把脸偏到一旁不去看他。
车子行了一段距离,见人没有来哄自己的意思,梁雀赌气道:“停车。”
那司机朝后视镜里看了一脸梁三的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来,自是不敢停车,继续往前开着。
见车子没停,梁雀一阵恼火,竟伸手要去开车门跳车。司机见状连忙将车子靠边停了下来。
梁三再也压不住火,一把将梁雀按趴在自己腿上,挥起巴掌就打了下去。
啪啪啪——
梁雀被突然被按倒有点发蒙,直到身后传来火辣辣的疼才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又是恼怒又是委屈的,可腿上没什么力气根本挣脱不开。身后的巴掌落得越来越密,即便隔着长衫长裤也是疼痛难耐。
梁雀来了脾气,紧咬着下唇不肯哭出声音。
梁三见他这般犟脾气的模样,火气更盛,掀了长衫,巴掌落得更狠了些。
“呜……”梁雀疼的有些受不住,牙缝里泄出了哭腔,下唇也被咬的有些疼。真是的,凭什么要咬我自己,我要你也一起疼!
梁雀松开自己的下唇,一口咬在梁三腿上,当真是下了好大的力气,竟逼的梁三倒抽一口凉气。
“小崽子。”梁三当真是被气笑了,也瞧着人着实有些委屈了,现在实在不适合教育小孩儿,将人扶起来重新抱进怀里,双手兜在人身后轻轻揉着,安抚着小孩儿的情绪。
“不哭了,娇娇。”梁三柔声哄道。
梁雀听见梁三哄他,委屈像是洪水般倾泻而出,趴在梁三肩头哭个不停,泪水都洇湿了梁三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