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人无声地回过头来,苍青色的瞳孔和这个人一样,泛着沉默的冷然。
两个人说过的话不算多,句句言简意赅。方容与听见车门解锁的声音,刚想开口,谢薄月却先道:“早点休息。”
顿了顿,他又说:“我明天来一下,公司还有很多文件应该在哥那里。”
方容与轻轻点了点头:“好。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他说了和回来的时候一样的话。
谢薄月听见车门打开,又稳稳地关上。
明明两个人年龄相差无几,但方容与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是散发出这种近乎长辈一样的温润关怀,于他而言是一种沉闷的不自在,但却也不是反感或者讨厌。所有的纠结感、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
别墅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又熄灭。谢薄月的目光循着灯光的明暗跟上方容与的步子,直到最后一盏灯的长亮。
可那里也不是房间,或许应该是凌明霁的书房。
谢薄月收回目光,重新启动汽车离开。
谢薄月从办公桌前抬眼望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最后把桌面上的文件整齐地摞到桌角,起身,下电梯。
一楼大厅还有零星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忙碌地穿梭,他径直走出去。
谢薄月今天在公司耽误到太晚了,甚至没有回家和他一起吃晚饭,只打了个电话作通知。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无奈,说那就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上次回家一起吃晚饭是什么时候?谢薄月忽然有些记不起。
车被他开得很快,光怪陆离的城市街景在前挡风玻璃里一帧一帧往后闪,归心似箭的时候回家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院门口的灯也被贴心地打开了,他脚步迈得很快,穿过院子开门走进前厅。
方容与看起来像已经洗过澡了,长发半干不湿地在沙发边缘垂下来,他斜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翻阅一本杂志。
看见谢薄月进来,他又露出眉眼弯弯的笑意,朝茶几的方向偏了偏头。谢薄月才发现茶几上还有一杯热牛奶。
谢薄月从进门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可是在端起牛奶想要一饮而尽之前却又突然感觉喉头发紧,有什么语句不由自主地想往外蹦。
“嫂……”
他又发不出声音了。
嫂……子?
为什么他会突然想到这个?不重要。他们已经结婚了。
“再不喝牛奶要冷了。”方容与还在翻那本杂志,但分明心思还在他这里,无波澜的语调都让他读出一种嗔怪来,很柔软的可爱。
他很快把牛奶一饮而尽:“我也先去洗澡。”
温热的水汽蒸得人头脑发倦,谢薄月出来的时候方容与已经不在客厅里了。他心里像有电流轻微炸了一下,倦意一扫而空,顾不得把微湿的发尾擦干,一间一间地找起人来。
他最后终于停在房间门前——方容与在这里。他又换了本杂志在看,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房间里的沙发椅上。
谢薄月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又忽然有些迷惘:“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方容与抬头回应他的双眼,头顶的吊灯降下一层薄薄的暖光,使面露笑意的他看起来柔和又怜悯。他语气里是不解:“我一直在这里,喊一声不就好了?”
谢薄月知道大概是和方容与说不清楚了。他上前一步,抓着方容与的肩膀俯下身去,暂时终止了两个人剩下的话语。
身下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小幅度地轻挣了一下,很快又顺从地不动了。
谢薄月的吻由浅至深,几乎是把人压在椅背上索取,而方容与在这件事上似乎很生疏,发出了一些细碎的气音。
即使是这样直白的占有也没法安抚到谢薄月内心深处的患得患失,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时间永远地停在这一刻,可他又想时间能倒车,最好就卡在他自在逍遥,还飘在国外那一年。
方容与似乎是受不住了,手指搭在他胸口微微推阻着,力气不大,梦一样轻飘飘的。
谢薄月终于舍得起身了,但视线还是锁在方容与身上,移不开搬不动。眼前的人脸上泛着一层情欲的薄红,唇也被他啃咬得水润,但目光是迷惘的,好像把自己任凭谢薄月处置似的。这双灰蓝色的眼睛空得让他心脏难受,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空气里。
他不想去细想了,也没办法再和方容与对视,身子一倾关了那盏吊灯,抓着方容与就把人按到了床上。
他很少这么冒失,但一片黑暗里方容与却状况外地凑上来吻了吻他的唇角。
他摸索着开了床头的读书灯,灯光亮得暧昧。
谢薄月沉寂的心又有种死灰复燃的感觉了。
这场性事延续了很久,他是个内心空洞的人,所以索取无度。
方容与说话的力气也没了,枕在他怀里轻轻喘气。谢薄月突然有点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会吵着他,但不由自主地想把人抱紧。
两个人的手安静地交叠在一起,谢薄月不自觉闭上眼去感受这种温存。
直到手里的触感变得湿冷,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猛然睁开了眼。
床的另一侧躺着的是凌明霁,面无表情、满脸血污的凌明霁,和他交握的那只手也是一只血肉模糊、伤可见骨的、绝对不是活人的手。
哥哥的嗓音也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嘲弄:“睡到嫂子的感觉怎么样?”
谢薄月惊愕地看着他,全身像被焊死了,甚至没法给出反应来,只感觉头痛欲裂,更为真实的记忆疯狂涌进,密不透风。
一切都在四分五裂,眼前白光一片,他终于彻彻底底醒了。
谢薄月从床上坐起,先倒了杯冷水抿了一口,给过速的心跳降了点温。几年里已经记不清是地永远烙在他心里,他要日夜被这烫疤反复折磨。
一夜无梦。
需要处理的资料多到他甚至无法估计什么时候能结束,但又隐隐希望就这样漫长地拖延下去也好。好在方容与不会过问他的工作,所以他来不来、来多久也是无所谓的,何况即使来也可能也碰不到方容与,有时候他不在家。
这种时候谢薄月总喜欢在这幢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思绪也纷纷扬扬地散落一地。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错轨到哥哥的人生上,他感到自己是野外的树,被掰进既定的栽种坑,而这个坑原本是属于另一棵已经枯萎的树。他是临危受命,却方枘圆凿。
谢薄月又坐回了书房。
方容与从工作室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谢薄月似乎也在,可家里甚至没开灯,四下静悄悄的。他摸索着开了灯,上楼发现书房门是敞开的,而谢薄月趴在电脑桌上,似乎是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就连从自己回家到现在的动静都没有把他惊醒。
这段时间还是太累了吧,方容与有些心疼地想。
他忍不住走近了些,想轻轻叫醒谢薄月,可他刚走过去,谢薄月放在一旁的手机却突兀地亮了起来,有几条信息不断弹出。
方容与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可就这一眼,猝不及防地把他定在原地,无法有下一步反应。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谢薄月的锁屏上,而弹出的信息到底是什么内容他甚至分不出一丝目光来顾及。
那张锁屏的像素不算高,似乎在某种室内,光影也朦胧,四下都是杂乱的路人,可正中间的那个长发侧影,竟然是他。
这是在哪里?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是他?
方容与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匪夷所思,对于这张照片他根本搜刮不出一丝相关的记忆,反而越想越觉得头晕目眩。
手机屏幕在方容与沉默的目光中暗了下去,啪一下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