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瘸一拐从偏殿出来给安升打电话,才知道他们早就被疏散下山,没有人找过她,也没有人找过盛也,她一点也不奇怪。
“姐,那天我——”
“没关系的,”安冉抚摸弟弟的头,“你做得很对,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不要逞强。”
安升垂下头,靠在安冉肩上:“我太没用了,什么也做不好,还一直拖累你们。”
“不是的安升,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的意思就是一起组成一个大世界,”她说,“我们爱你,是在爱我们自己的世界,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在为我们共同的世界努力。”
病弱的男生抬起头:“好神奇啊姐,怎么就让我和你还有爸妈成为了一家人,老天对我不是一般的好!”
“对啊,我们生来就会爱彼此,真好。”
所以盛也,真的不是她哥哥。
舅舅和外公上班后又开始忙,准备参加一个行业座谈会,大人们很重视,可她不止一次发现舅舅小心翼翼地半夜出门,打扮得光鲜亮丽。
“……”安冉接到盛也的电话,失神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出声,“喂…”
一道陌生的嗓音传来:“喂,喂,是冉冉吗?”
冉冉?是在叫她吗?
“我是安冉,你是?”
“盛也的妹妹是吧,我是盛也的朋友,他现在在锦城医院,你过来一下吧。”
她习惯性地开始担心,及时制止自己,对电话那头憋着一股气:“不去,他难道没有别的亲人吗?”
说完她和电话那头都愣了一下。
安冉抿住嘴唇,沉默地听着对面背景声里医生叫28床盛也的家属。
对方远远地答应医生,然后尴尬地对电话里的人道:“行吧,挂——”
“在几楼?”
除了她,这个家没有人会去看他。
走出电梯就看到坐在过道的魁梧男人,脸上的刀疤骇人,不像是陪护倒像是肇事者。
他一看到安冉就认出来这个小姑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冉冉?我叫易大河,盛也的朋友,叫我水哥就行。”
“我记得你。”
水哥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呵呵一笑:“那种事儿想忘记也难是吧。”
其实不止,安冉默默隐藏恐惧,装得像个大人。
他领着安冉朝病房走:“盛也还没醒,昏迷前一直叫冉冉,我只好打电话叫你过来。”
她的脚步微顿:“他一直叫我?你怎么知道叫的是我?”
男人点开盛也手机的最近通话,指着“冉冉”的备注道:“可不是你接的。”
病床上躺着的盛也难得温和,清晰的棱角和五官被水蓝色的病服衬得脆弱。
嘴唇有些干,可比湿润的时候柔软,不会吐出恶劣的字眼;碎发乱糟糟的,和小时候被安冉揉乱的一样。
安冉给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整理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水哥!办好了!”
声音丝毫不收敛,安冉不满地看过去,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伙,把一叠缴费单递给水哥。
水哥顺手把缴费单拍他脑门上:“这还有人躺起的,你再叫大声点!”
小伙往后躲:“盛也那是和五爷一样打拳不要命的,这点小事他——”
“五爷什么五爷!”水哥按住他揍,“说了一万遍要叫闫总!搞得跟黑社会一样,是不是你小子败坏我们五、闫总名声,啊?”
安冉放好盛也的内裤心想幸好那两个男人在说话没空关注她,不然她要尴尬死,转身问道:“五爷就是闫兀?”
“哟嚯,”水哥震惊道,“你一小姑娘还知道我们五爷大名呢,你不会暗恋他吧?这么多年?”
他急了:“哎哟,那可不行,我们五爷有老婆的!好不容易追到的,小妹妹读书要紧读书要紧…”
安冉很想反问他义正严辞说读书要紧的人读了几年书,最终只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对了,盛也的背是不是之前受过伤,正常情况被偷袭他不会躲不过。”
听到水哥问,想起那天在寺庙挣扎中盛也撞到柱子上,眼神躲闪,转移话题:“被偷袭?”
“那孙子,”水哥忽然想起,偏头交代小伙,“把我给我看住了,在老子地盘上搞偷袭,没这种坏规矩的事儿!”
“好嘞,哥!”
答应完人麻利儿地办事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水哥和安冉,还有安静的盛也。
水哥道:“今天这场裁判都吹哨了,那人趁盛也转身的功夫,一拳砸他背上,不知道从哪里带进来的铁秤砣甩到盛也脑袋上,好家伙,当场就出血了。”
病房空调开得有些大,盛也呼吸频率不稳,一边听水哥说,安冉一边打开一瓶水增加湿气,水哥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长大了啊妹妹,小时候看到盛也脖子的血直接吓晕了,现在还能一心二用。”
“脑震荡又不会死人。”
“不一定哦,”水哥想起当年,“万一这个偷袭的人像那两个人贩子一样都是他妈找来的,肯定不止脑震荡。“
安冉的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停在半空,怀疑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什么他妈找来的?”
水哥一下反应过来,越说越心虚:“盛也没告诉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没说就算…”
“我们当年被人贩子绑架不是意外?”安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拎出来,放到一座四面漏风的房子里,她想要回自己的心,最后却发现,心脏还在,是身体支离破碎,她重复确认道,“是盛也的妈妈,是姚晓萱找人要把我们卖了!不对,不是我们,是盛也!她找来人贩子拐走盛也!!”
一见她哭水哥如临大敌,可她却没有哭出声,只是张着嘴,泪流满面,想哀嚎却忘记如何发声,在空白的房间盲目寻找,或许是想找一个支点,或许是想做什么,可她无事可做,痛苦没有出口,只能一点点栽下去,蹲在地上把自己抱住,不受控地全身痉挛。
看着这两兄妹,一个躺着不省人事,一个蹲着哭背过去,水哥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提这事儿做什么。
盛也醒过来时,只有安冉坐在他床边发呆,眼睛红肿像哭过。
来奔丧吗?
“晦气。”他坐起来。
“你不是不在意生死吗,”盛也一拳打到棉花上,安冉心平气和给他倒水,“以前你整天把生啊死啊挂在嘴边,我觉得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也不避讳。”
因为对盛也来说,稀松平常。
她把水递给他:“现在觉得,生老病死,跟吃饭喝水没区别,可能是旁人递给你这杯水,也可能是你自己想喝。”
所以那么多次直面死亡,那么多次被最亲的人捅刀。
“你想喝吗?”
你还想活吗?
“哐啷——”
不等盛也回答,安冉手指脱力,玻璃杯掉到地上,碎渣四溅,她替他回答,旁人要盛也死也好,盛也自己想死也好,她都不同意。
她说:“盛也,快点好起来吧。”
盛也从始至终没有伸过手,抬了下眼皮:“有病。”
外公和舅舅的工作似乎有了进展,这几天都在家里吃饭,七口人难得坐在一张桌子上。
“虽然说搭上了线,但肯定不止我们一家公司,你要注意动向,多活动活动。”
盛朗华示意张秀兰添酒,张秀兰一边叫胡阿姨拿酒来,一边给安升夹菜。
盛淮波有些急,招呼胡阿姨把酒给他来倒,焦虑地应承盛朗华的话:“爸,市政府这次的医疗器械采购,确定是对本市所有医保约定医疗机构使用吗?如果只是区采购,有点不够看啊。”
主位上的人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媳妇吃饭发出声音,转头肯定回答道:“我和你田叔叔已经问过了,肯定是市里的。”
“那怎么负责的是区委区政府的领导?”
说着看见安冉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盛也碗里,有些惊讶,盛淮波果然又不满地看向安冉。
吃饭从来不出声的盛也破天荒朝盛朗华解释:“我让她夹的。”
不止盛淮波,安升和姚晓萱,包括安冉自己都惊讶地看向盛也,突然觉得羞赧,把头埋进碗里一粒一粒米吃得大口。
盛朗华不觉得盛也有什么不一样,叩响桌面警告安冉,然后尝了一口炖汤便放下擦嘴,再次嘱咐盛淮波:“照做就是了。”
他一起身离开,姚晓萱像一秒都呆不下去阴沉一张脸也跟着要走,转身间隙瞥见一直没什么交集的安冉,愤恨地看着她,很快安冉就被她怨毒的眼神吓得慌乱低头。
舅妈为什么恨她?
虽然诧异姐姐和盛也什么时候和好了,但手术期临近,安升每天都焦虑得睡不着。
半夜房间的水喝完出来客厅倒,不小心走神洒了一地,像冥冥之中的预兆,安升扯出卫生纸蹲在地上沿着水痕一点点擦拭。
有水流进沙发底下,他顺着擦干,手指碰到一张硬纸片,莫名被刺痛,最终好奇战胜了预感,或者说是预感引领好奇。
于是照片里的画面猝不及防映入眼中,黑暗里清晰无比,无可辩驳。
安升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骇心动目、舌桥不下、毛骨悚然的噩梦——他捡到一张照片,上面赫然是他亲姐姐安冉的裸照!
女人苍白赤裸的肉体像奉献给月光的祭品,就这样任人为所欲为地躺在床上。*
他从未觉得自己委屈求全,从未绝望,他的病可以治好,他和姐姐很快就能不看人脸色,他们一家的幸福生活还有很长,可这一刻,因为心脏病十多年来拼命克制和忍耐的习惯荡然无存。
在一定程度之下,绝望的人对于绝望往往是不能理解的。*
就像现在,猜想这张照片的来由刚想个开头便已经交织绝望的过程,大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直到心脏剧烈跳动,已经是废墟的泵,被超负荷抽压,濒临崩溃。
捏着已经被揉烂的照片往安冉房间走,走到门口他犹豫了,转身朝二楼盛也的房间去。
那张明显是趁她睡着偷拍的照片,背景是盛也房间,姐姐不知情,她是个女孩子,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盛也从浴室出来,头上罩着毛巾,看见安升这么晚来他房间,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脸色苍白,在暖气十足的房间里冻得发抖,已经揉得看不清脸的照片甩在盛也面前,安升刻意扬起下巴:“我知道你讨厌我,也讨厌我姐,所以别说什么喜欢她才偷拍她这种鬼话。”
被质问的人接过照片,没回忆起是什么时候丢的,但丝毫不慌:“那你想听什么?至少我说喜欢她才是你唯一能接受的答案。”
“你他妈!”
安升作势要揍他,可一个病人怎么可能打到一个拳手,盛也掰过他的手腕,不顾他痛得大喘气,汹涌的空气里又投下一堵海啸:“你以为我只拍了一张照片?”
在男孩目眦尽裂、极度怨恨的沉默咆哮中,继续刺激他:“在寺庙起火你一个人逃命的时候,我在外面上了她,你怎么就没想来找找她呢,或许你来,就不会给我机会了。”
“啊啊啊啊———”安升大叫起来,情绪身体机能完全失控,痛不欲生地嘶吼,“畜生!你个畜生!她还没有成年!”
半夜的盛家突然灯火通明,胡阿姨和安冉最先听到声音往楼上跑,张秀兰和盛朗华迟了几步,盛也房门大开,安升躺在地上捂住心脏抽搐,嘴里不停大叫:“畜生!你会遭报应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盛也倚靠在门边,事不关己。
几个女人被这样的场面吓住,安冉扑过去抱住安升,惊慌地哭得什么也看不见,盛朗华气得大骂:“叫救护车!送医院!淮波!盛淮波人呢!”
吊顶的大灯摇晃,光扑朔迷离,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动,安冉只有紧紧抱着安升,才觉得这还不是地狱。
安静的社区被救护车一声鸣笛划破夜空,银杏树叶纷纷抖落,并不期待春天。
直到安升上了救护车,姚晓萱才披着睡衣在门口看了一眼,盛淮波始终没有出现。
胡阿姨和安冉跟着救护车一起到医院,盛朗华提前联系好主任,医护人员已经待命,他和张秀兰稍后赶到。
这条大路一点儿也不颠簸,半夜畅通无阻,可安冉觉得在爬好陡的一个坡,好堵的一条道,小小的铁皮车子摇晃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位。
“小冉,你别哭,小升都没哭,坚强点孩子。”胡阿姨抱着她安慰。
医生在一旁急救,连接上仪器,让安冉在一旁坐下,安升伸出一只手,拉住安冉,喘了好几口微弱又努力的呼吸,才开口道:“姐,我不想治了,我们不治了…”
她想起她问盛也要不要喝那杯水,为什么现在连安升,也不想活了。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就针对她一个,为什么就偏偏不要她身边的人好过!
有一个磁场,把她在意的人框进去,一点点辐射他们对生的希望,以前是盛也,今天轮到了安升,那之后又会是谁。
盖上,正好集齐六枚可以送一杯拿铁。
水哥屁颠儿屁颠儿地揣进长台大厦,顶层最大的那间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箱,只有他和五爷知道密码,连祝欢喜都不知道。
打开来里面没有金条也没有文件,是几件破旧衣服和一堆核桃黑芝麻之类的保健品,他把盖了章的咖啡店集章卡塞进去,心里美滋滋地想,要是在古代他肯定能混成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
女孩指着自己问安冉:“你不是在等我吗?”
一开始就输了,安冉气鼓鼓磨蹭过去,低头不说话,觉得自己身上的卡通外套丢脸极了。
“盛也的妹妹,对吧?”女孩咬了一口香菇被烫到,不停哈气,等凉下来发现旁边的人还低着头,她把手伸到安冉面前,“认识一下吧,我叫然然。”
“冉冉?”
安冉蹭地一下抬头,快哭了:“你也叫冉冉?”
“r-a-n,二声,然后的然。”然然一边回答一边埋头挑蛋饺。
旁边的人语气突兀地怪罪起来:“你都没有姓吗?”
然然觉得好笑:“我姓然名然,这不犯法吧妹妹。”
所以盛也昏迷前叫的“ranran”真的是在叫她吗,安冉不确定了,毕竟他一直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安冉”。
她顿时又偃旗息鼓,像霜打的茄子,然然觉得她的反应好玩儿,和盛也那张死人脸一点儿也不一样,不过也是,怎么会一样呢,然然先开口道:“你是想问盛也的事吧。”
“对,我想问你——”们什么关系。
“你想问你们被绑架那天的事吧。”
然然今天才第一次听到水哥说当年绑架盛也的人贩子是他妈找去的,她以为水哥也告诉了安冉在那之前盛也在长台会所经历了什么,理所当然认为安冉是来问她这事的。
“无所谓了,反正他也没让不准说出去,”然然摸口袋想点烟,可是便利店内不能吸烟,她凭空吐出一口烟圈,就着窗外的雨声,“你应该知道他那天在长台会所看见了他爹出轨…”
安冉困惑的眼映进雨珠,如同窗户上斑驳的水痕,一下就裂开。
那天盛淮波和姚晓萱大吵一架,因为姚晓萱和朋友逛街,亲眼目睹了盛淮波揽着另外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我妈。”
然然说。
崩溃中的姚晓萱偏要将被背叛的怒火发泄到盛也身上,厨房的擀面杖很大很粗,胡阿姨一次要备很多餐,十三岁单薄清瘦的男孩站在摇摇欲坠的大灯下面,青紫肿胀蔓延出领口,他一声不吭。
安冉躲在墙后面,盛也还有余力朝她摇头,挤出一个废力的微笑,她咬住手背不敢出声,眼泪砸进每一下殴打的空隙。
或许是想找父亲来替他主持公道;又或者,他认为母亲的种种行为皆是因为父亲的荒唐,她也是受害者,他是想要替母亲讨一个公道,所以他找到母亲痛骂的长台会所。
当时和安冉一样大的然然也在里面。
“我妈本来是里面的坐台女,被盛淮波看上了,就被他养在外面,后来盛淮波把她送人,才有的我。”
安冉不敢看她,为自己早先卑劣的攀比懊恼。
她继续说:“不知怎么的,盛淮波又想起来她,时常叫她作陪,我妈本来生完孩子那边也不认,巴不得钓住盛淮波这颗大树。那天盛淮波喝多了酒…”
那天盛淮波喝多了酒,盛也闯进去的时候,盛淮波埋在女人全裸的身体上舔舐酒水,“咕唧”的唇舌声在昏暗包厢里宛如臭水沟交配的两只老鼠,再走近一点便会有爬满全身的蛆虫。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像没有开化的原始动物,肮脏恶心,男人女人身上的臭味被高温蒸发,直冲少年的鼻腔,他强忍住反胃,小小的身躯站在门口吼道:“爸爸,回家吧…”
满身横肉的中年男人瘫在皮肉松弛的女人身上,两团肉球流着口水接吻,舌头扯出骇人的长度,口水鼻涕混在一起吞咽的盛淮波起身亲自把自己的儿子拎到他和女人面前,两坨赤裸恶心的肉体包围住他,浑身立刻被赃污灌满。
一开口就黏着口水的嘴凑近盛也:“回他妈个屁的家,你妈是个疯子!不对!是个卖批卖娼的!”
他抓住盛也的头对着沙发上赤裸的女人:“快叫,叫啊,不是要妈吗,叫啊!”
盛也拼命挣扎,可他太小了,不可能挣脱当过兵的盛淮波。
然然说:“我躲在柜子后面,看见盛淮波按住盛也的头,对准他那根玩意儿,就这样插进女人漆黑的逼里,盛也的脸几乎怼到两个人发情的部位,这t换谁都得疯,盛也还好好的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实在憋不住了,这操蛋的回忆,抽出一根烟走到便利店外,隔着窗户在安冉面前点燃。
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二十年,但杀死一个孩子只要十秒钟。*
用不了十秒,盛淮波杀死盛也只用了胯部耸动的两下。
寥寥几句话形容不了盛也经受的非人遭遇,被人说来,已经粉饰又粉饰,抚平又抚平,即便如此,她也负荷不了这巨大的痛苦和悲哀,这种生不如死的打击,他常经历。
她以为盛家人对盛也已经是恶事做尽,恶无可恶,可偏偏还能再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对亲生孩子的恶没有底线,他们像一辈子费力伪装的怪物,将自己的亲生孩子作为可以随意凌辱的物品。
安冉控制不住冲出去到雨天的大树下呕吐,深冬的银杏没有枝叶,雨直直淋了满身。
她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吐黄水,然后干呕,要把内脏呕出来一样干呕。
所以那天在长台会所外面找到他的时候,在抽烟,那是他第一次抽烟,是他为了压住心里的恶心不得不抽烟。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她下体的那一瞬间推开她,才会在性爱里粗暴又恶劣,因为他对这件事全部的印象,只有愤恨和残忍。
原谅他吧,原谅他吧,他太苦了,太苦了…
人生有无数可以逃离的痛苦,唯独家庭,一旦打上不幸的烙印,终生不得解脱。
安冉对自己说,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能抵消万分之一的苦难,也是好的。她想到这里突然大哭起来,眼泪比雨大,怎么可能抵消呢,再多的爱,痛苦都不会被抵消,只会扎根、盘踞,蛀烂整句身体。
身侧有人淋着雨递给她一张纸,然然安慰地拍拍她:“哎,盛也确实遭罪。”
“你呢?”
“什么?”
然然没想到这个故事里会有人在意她。
“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你后来…”安冉直觉自己的痛苦的表情不适宜,真正痛苦的人云淡风轻,反而她在惺惺作态,可她脸部肌肉无法协调,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神圣。
不用信奉便能听人祷告的天使。
烟头被雨浇灭,她扔到土里,说:“后来,有人告诉我,扔掉爹妈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所以我不姓刘,也不姓陈,我就是我自己。”
安冉恍然抓住了一点希望:“扔掉…”
两个人的身上全被雨水打湿,好心的店员给她们拿来两把雨伞,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然然又说:“所以我扔掉了,但是垃圾的归宿不是垃圾桶,是要被送进垃圾场里搅得稀碎才对。”
她没有打伞,看向同样没有打伞的的安冉:“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
“我录了视频发给盛也,我教他,把视频发到网上,让他们丢尽脸面,可盛也觉得效率太低,”她说,“他把视频投到了盛朗华公司的会议大屏上,盛朗华气得差点中风被送进医院,还把盛淮波打了个半死。”
“小小一个举动就让那些恶人不得安生,我们为什么要让他们好过!”
安冉丝毫不觉得阴暗,她甚至觉得太轻了,这样的报复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