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阔把翁小筠扶上副驾,自己上车,看了一眼明明摔的鼻青脸肿却还在强颜欢笑的小崽子,心尖软了一下,低声说:“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不用,我没事,真的一点都不疼。”翁小筠哪敢让他送自己去医院啊。
“不疼?”祁阔微微皱起眉。
“不疼,我还年轻,经摔。”边说还边傻乎乎的笑起来,天知道翁小筠为了挤出这个蠢驴笑差点让他痛的呲出声来。
祁阔好好看着他半天不说话,一声不吭的往他脸颊掐了一把,封闭的车厢里爆破出一声堪比雷劈的惨叫,“疼疼疼……”
“哦,不是说不疼吗?”祁阔的手垂在座椅侧面,暗自搓了搓指尖萦绕的温度。
不错,触感还是跟七年前一般奶油丝滑。
翁小筠哪里知道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老色批此时心猿意马的心理活动,他只知道谎言不论何时被戳破都是让人无地自容的。
翁小筠捂着脸颊,窘迫的说:“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想去医院,我一闻见医院那股消毒水味道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跳加速直想吐。”
祁阔仰头一笑:“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反应,除了想吐,怎么看都像是见到梦中情人的表现。”
翁小筠赧赧的低下头,你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啊……
翁小筠一直垂着脑袋没看路,直到车子驶入一个陌生小区,他才不知所以的看向祁阔:“祁老师,这是哪个当事人的住处?”
“是我家,”祁阔熟练的穿过一片林荫地,驶进地下车库:“反正顺路,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这等好事就算借翁小筠八个胆子他也不敢痴心妄想,但现实摆在眼前,他连祁阔说出这句话的嘴型都记得清清楚楚,“祁老师您真不必客气,我没那么娇贵,老爷们儿受点皮外伤有什么呀,晚上回家喷点云南白药就行……”
祁阔一脚把车踩停,在光线灰暗的地下车库直视他:“医院和我家,去哪里,你自己选。”
翁小筠拖着浑身疼的皮肉,怯怯的跟在祁阔身后走进电梯,大气都不敢喘,他有种即将涉入祁阔私密领域的兴奋,明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整个胸腔却冒着草莓泡泡,那些草莓泡泡好像化成实物,密密麻麻包围着祁阔,衬得他亦真亦幻……
走出电梯来到家门口,祁阔摁开指纹锁就进去,头也没回,就像带了个老朋友回家那般云淡风轻:“沙发上坐好,别乱跑,我去拿药。”
翁小筠不敢作乱,像个小孩“哦”了一声,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着。
他从一进门那一刻心思就乱了,贪心的大口吸闻着屋子里带着祁阔私人气味的空气,淡淡的香,有点像西柚,又像洗衣液,本是很寻常的味道,但皆因为冠上祁姓而变得活色生香,格外撩人。
祁阔家的装修风格很温馨,跟他本人冷淡暴躁的个性完全不搭,尤其那个格外硕大的橱柜和料理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新东方厨师的家。
奶白色的真皮沙发也好软,坐下去屁股墩儿都不疼了。桌上除了一套紫砂茶具和两小盆多肉,其它都是书,什么《现象学导论》、《悲剧的诞生》、《沉思录》、《柏拉图对话录》……全是他没看过的,老男人都爱看这种深奥的读物吗?
他的余光倏地被一本辣眼睛的书夺去了——李银河的《性学入门》。
入门……祁阔这把年纪的男人在这方面还需要入门吗,不都应该玩的起飞了么?他也关注这方面的科普?明明看上去就是个不食人间油盐的性冷淡异形……
“小朋友,别在那脑洞大开了,《性学入门》不是讲性爱技巧,李银河是以学术的眼光,教你如何重新审视成年人的性与爱。”祁阔拿着药酒和棉球从房间走出来,慢条斯理的说。
翁小筠脸刷的就红成个大柿子,这人也太精明了,连他的视线所及和心中所想都能轻易洞悉的一清二楚,翁小筠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大傻帽儿,他缩缩身子,小声说:“我没那么想……”
“脱衣服。”
“……”
祁阔无奈的呼了一口气:“脱衣服,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脱衣服,我看看你的身上……
翁小筠不知廉耻的去掉后面那两个字,改变了整句话的句意,带色儿的思绪让他心跳飞快,都能听见胸腔里的共振了。
“翁小筠,”祁阔不悦的提高音量:“你最好快点,我还有事!”
翁小筠窘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勾拳,人家只不过吹来一阵微风,他却添油加醋解析出狂风骤雨的意思,思个春没什么,银荡就过分了。
他慌忙脱掉外套衬衣,只留下一件打底的紧身背心,把衣服抱在胸前,背部留给祁阔。坦荡点还好,他这么欲语还休的一遮,反倒像是在含沙射影的暗示什么。
祁阔站在他身后,脸上难得掠过一丝不和谐的神色。
他掀起背心一看,翁小筠薄薄的背脊和肋骨上果然都是一条条的淤青,肩胛骨周围还渗了点血。这么瘦的小屁孩,怎么经得住水泥楼梯的磕碰呢?
凉凉的棉球沾了药酒在翁小筠背上来回擦拭,疼,但更痒,痒的他想躲开,祁阔的指尖不可避免的在他皮肤上摩擦而过,就像一团团小火落在他身上,烧得慌,他想让祁阔让开,但又舍不得,生怕这辈子就这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失不再来。
“祁老师,您可以用点劲儿,这样我好痒啊……”他不知道此时祁阔什么表情,只是觉得他的手触电般顿了顿,他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没那么疼,您手下可以用点劲儿……哎哟!”
话没说完,祁阔就惩罚似的在他伤口上狠狠摁了一下,痛的翁小筠眼泪都差点挤出来了。
“这样够不够重?”祁阔问。
“也太……太重了吧?”
“我想怎么擦就怎么擦,哪来这么多意见。”祁阔连这方面也要强势掌控。
翁小筠嘴上不敢再吱声,心里埋怨着,好歹受伤的是我吧,这都不让发表意见,太霸道了……
安静了不到一分钟,身后传来祁阔低沉的声音:“你对黄英凤的案子有什么看法?”
翁小筠一怔,问:“您想让我从法条还是道德上分析?”
“随你。”
翁小筠思索了一下,“我很同情黄英凤的遭遇,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但我爸跟我说过,人生就是个裤衩,什么屎尿屁都得自己兜着,因为我们的人生会遇见各种屁、各种屎,然后臭的你够呛,但你能怎么办呢,你就是个裤衩,只能硬着头皮这么活下去,除了坚持别无选择。”
祁阔被小朋友这番正儿八经的胡闹话逗得一声嘁笑:“怎么翁老师教育你的方式会这么接地气?”
“话糙理不糙嘛,那祁老师是怎么看的呢?”
“东野圭吾说过,世上有两种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祁阔一句话简单概括今天发生的一切。
确实,郑奎在黄英凤生病前后的态度和所作所为,就是不可直视的人心。
“但郑奎不愿意给黄英凤活体移植肝脏并不违法,顶多只能对他进行道德谴责,你能拿他怎样?”
“这就是民法和刑法最不一样的地方,一个倾向于权利,一个倾向于义务,民法主要针对民事权利和财产权利,解决的是民事纠纷,有纠纷就要有调解,所以民事案件大部分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祁阔自己也笑起来,那两声笑腔听着格外性感。
“那您为什么要来民庭,去刑庭不好吗?”翁小筠一直觉得就祁阔那让人窒息的气场,要是在刑庭,被告一看这法官如刀锋般凌冽的五官保准连垂死挣扎的勇气都没了。
“刑庭气压太低,我不喜欢。”翁小筠没想到祁阔会回答他这种问题,多少有点意外。
祁阔站起身,有点不自然的合了合西装外套,把棉球扔进垃圾桶:“后面擦好了,前面你自己来吧。”说完他转身就去卫生间了。
虽然翁小筠还没享受够祁阔掌心的温度,但他……哎算了,小爷我今天满足了。
他把能看见的淤青都擦了一遍,擦完了祁阔都还没从卫生间出来,出于自以为是的礼貌,翁小筠把茶几收拾干净,拿着药酒和棉球往刚才祁阔出来的那扇门走去。
门没锁,一拧门把手就开了,这个房间采光不太好,加上拉着窗帘,大白天都基本是黑的。翁小筠手摸到墙上的开关,刚一摁下,身后就传来一声吃怒的低吼。
“翁小筠!你干什么!”祁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大长手越过他立马拨下开关,灭掉光亮,两个人的动作前后不超过两秒。
翁小筠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他只是想把东西归回原位,为什么祁阔会如此恼羞成怒,“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把药酒放回来。”
祁阔居高临下的瞪着他,那种绝对压制的气势让人觉得好陌生:“刚进门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别乱跑,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没有乱跑啊……”
“你从沙发上走到这里,还不叫乱跑?”
翁小筠理解不了,沙发距离这间书房也就五、六米距离,这都不行?
祁阔像是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剧烈,他沉下一口气,淡淡的说:“你走吧。”
翁小筠委屈极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皮球被祁阔踢来踢去,是他让自己来的,结果现在又说出赶自己走的重话,他自尊心受损了,并且猝不及防。
“你不是说自己还有事吗,你不去法院了?”
“我去不去要你管吗?”祁阔反问。
那天翁小筠是裹着眼泪边儿离开祁阔家的,连外套都穿的歪七扭八,像是多待一秒自尊心就被多踩一脚,临了那一句生挤出来的“祁老师再见”裹着浓浓的鼻音,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听的祁阔心里不是个味儿。
人走了,祁阔推开书房门,打开灯,一张巨大到几乎占了半面墙壁的照片映入眼帘。
这是一张古风画,画中的少年一头青黑长发,如瀑布倾泻至腰间,少年眉眼低垂,睫毛不浓密,但却根根纤长分明,犹如蜻蜓的薄翼在眼睑下晾出一层阴影。鼻梁挺直延伸至圆润微翘的鼻头,看着就稚气十足,粉肉的双唇倒是稍显中庸,但那犹如笔墨勾勒出的水滴状下颌却很惊艳,朗润中带着骨骼的英气,当中大概因为年纪尚浅,又处处显露着青葱露水的清纯感。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杏红色的长衫,垂坠飘逸,长衫自然从肩上滑落,堆在肘弯处,露出水竹般颀长的脖颈、腻滑的半背和肌肉线条尚且青涩的手臂。薄薄的胸肌白的发光,视线刚要移至敏感部位,那个在祁阔臆想中应该很美好的小樱桃却被少年的小臂巧妙的掩盖住了。
七年前,他就是因为那个偶然的机会、在那个偶然的地点见到这张照片,霎时,站在照片前的他茫然了,极度反常的呆愣许久,不知所以。须臾间,干涸的心脏像是遭遇了一场瓢泼大雨,被狠狠的润泽了、浸透了,那种彻底被激活的感觉是他活了三十三年从未有过的,沁人心肺,神魂颠倒,无所适从……
那天是周末,祁阔应老朋友石宴磊之邀,去观赏他在华海市的摄影展。祁阔这个人没什么情调,也不热衷于这种高级的艺术审美,自然是没多大兴趣,但石宴磊是他大学舍友,虽然不同系,但俩人在校时关系一直是最铁的,就算是单纯捧场,他也义不容辞,所以他去了。
石宴磊的摄影展安排在某中心商场四楼,让祁阔颇为意外的是,来观赏石宴磊作品的人比他想象的多很多,看来这些年老兄弟在摄影界混的有声有色。
他的作品多以人物为主,有街边卖煎饼的中年妇女、河边玩水嬉戏的孩童、海里仰面漂浮的男人、石梯上坐着抽烟的老女人……大部分都是随拍,看似不经意,但细节和意境都经得起琢磨,祁阔没那艺术细胞,也就琢磨不出什么意境。
跟逛动物园似的边走边看,直到睨到那张生黄色中包裹着朱砂红的巨型照片,他顿时怔忪了,连什么时候停下脚步都没察觉。
照片中的少年惊艳了他,像一只魔手一把将他牵入画中,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少年立于身旁的美,那双从红裙中稍稍探出的脚趾勾魂摄魄,几乎把祁阔当场撕碎。仅仅是一个侧脸的全身图,就让祁阔刹那间有种措手不及的难堪,至于为什么会是难堪,他根本不知道。
石宴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叼根烟像个混混一样拍拍他肩膀说:“你喜欢这个?”
祁阔猛然从画中抽身而出,像是走出幻境回到现实,清醒过来:“不……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拍古风,跟其他作品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石宴磊非常得意的欣赏自己的作品,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拍这小孩吗?”
祁阔摇头。
“因为我公费搞暧昧
早上调解的是小区物业和业主的纠纷,这类纠纷在民庭太常见了,就跟老太太的汽水罐一样,数都数不完。
起诉方是一个叫胡马的业主,他起诉物业公司在没有得到他签字认可的情况下私自在小区楼里安装电梯,并且每年加收六百多的物业费。
这是个三十几年的单位旧小区,一共九层楼,有钱的早搬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经济条件不宽裕的老年人。出于对小区老人每天出门上下楼困难的考虑,物业提出加装一个小型电梯的建议,完善小区设施的同时,也方便业主出行。
这个建议提出立马就得到所有住户的拥护,都在业主同意书上签了字,就胡马死活不签。事情刚开始,业主委员会和物业公司就找到法律援助的人前后作了几次调解,但都被胡马的软硬不吃搞得束手无策,迫于整栋楼二十九家住户都签了字就等着电梯来,物业被双面夹击施加压力,无奈只能迁就二十九户业主,联系了电梯公司打算一边安装电梯,一边给胡马做思想工作。
刚开始施工的前几天,恰逢胡马外出旅游不在本地,施工顺利进行,还不到一星期,胡马回来了,一看自己家门前又是混凝土又是石头,被挖的一片稀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坐在电梯井旁,不走了。任谁来劝说都没用,110都来过几回了,每次调解时双方都很配合,但过不了几天胡马又坐在电梯井阻碍施工队施工了……如此反复,民警都被胡马油盐不进的强硬态度搞得束手无策。
物业公司也是憋得一肚子火,更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业主一纸诉状告到法院,他们现在里外不是人,购买电梯的费用是由公司垫付,一日不能正式启动电梯,他们就没办法向业主收费,这资金缺口就一直空着。
坐在法院调解室里,双方各执一词,都没好脸色。
祁阔问:“胡马,材料上写明五星物业愿意做出让步免除你这方面的物业费,相当于你是可以免费使用电梯的,你没有任何损失,为什么还不愿签字?”
胡马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头子,说话嗓门咿咿呀呀,像个唱戏的:“祁法官,我住一楼,我用得着那电梯嘛?没事您让我坐电梯上楼干嘛去?”
“就算用不着,你也没有损失啊,反正你不用出钱,”祁阔缓了缓:“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胡马恨恨的嗟叹一声,没说话,证明祁阔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是在法院,有话就说不用有顾虑,既然你今天坐在这里,说明你也想解决问题,你只有提供给我充分的理由,我才能给出最有利于双方的调解意见,毕竟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祁阔说话气息平稳,神态恳切,让人无端的就愿意信任他。
一番话像是给胡马鼓足了勇气,他呼了一口气,带些气愤的说:“祁法官,我不怕实话告诉您,我简直太痛恨楼上那群人了!”一句简短的话,从胡马口中说出来却那么耗费气力。
祁阔全神贯注的看着小激动的胡马,示意他说下去。
胡马饮了一口茶水,陈述道:“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年有余,窝了一肚子气,受了半辈子罪!你知道楼上那些人都什么德行吗?成天往楼下一袋一袋丢垃圾,把我家阳台当成他们的垃圾桶,那些发霉的米饭伴着黄绿油乎的菜叶全洒在我家阳台上,把我那些花花草草全都祸害死了,这还不算,有一年我在楼下晒太阳,冷不丁的一个啤酒瓶就从楼上呼啦下来,砸我头上了,莫名其妙就被开瓢啊,我一脑袋血找谁去?在医院住了一星期,那医药费谁给我报销?还有一回,我去姑娘家玩了几天,回来后我家成了个水潭子,那水深得都快没到我脚脖子了,那会儿还没物业,我巡着楼一层一层敲门问是谁家漏水,没人承认,最后只能我自认倒霉……祁法官,这种事我数都数不完,当时我就琢磨,以后这帮人不得好死,千万别有求我的时候,谁知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么多年总算轮到他们求我了,我他妈不干了!”
别说翁小筠,就连祁阔也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物业纠纷里隐藏着这么多年的矛盾。
物业的人也吃了一惊,一直以为这老头子纯粹是刁民瞎胡闹,敢情原因在这儿。
“胡马,你的意思就是怎么着都不行,对吗?”祁阔问:“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大家可以商量,这毕竟是三十户人的楼房,老人也不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怨气就影响到其他住户的权益。”
胡马也痛快,直接说:“我不要什么补偿,我就想知道那些年天天往我家扔垃圾、高空抛物、漏水、不时就在我家门上尿尿的究竟是什么人,让他们公开给我道歉!”
祁阔权衡了一下,说:“你也知道现在住在那栋楼的人很杂,不全是当年那些住户了,据我所知外来务工的人也有在里面租房的,你这个条件有点太苛刻了,很难执行。”
“他们往我家扔垃圾,往我头上砸酒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苛刻?”胡马反驳。
看样子这人就是志在必得,没有商量的余地。
祁阔扶额想了想,很意外的望向一直在埋头做记录的翁小筠,问:“小翁,你有什么看法?”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温柔和缓,听得翁小筠胸大肌都砰砰狂震。
祁阔竟然在调解现场征求他这个小白的意见?他才来了半个多月……但祁阔那和煦的眼神就像一缕暖阳照在他身上,亮了,暖了,顿时给他了十足的自信。
翁小筠这种人,表面看起来不争不抢安之若命,实际上是个硬骨头,他笃定要做的事、要追的人一个都别想从他手上溜走,工作是这样,对祁阔更是这样。
他挺了挺胸膛,说:“我觉得可以试一下,做做楼上住户的思想工作,一个道歉而已,就像等价交换,我相信他们自己会权衡利弊。”
祁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扬眉问了一句:“思想工作你去做?”
在工作能力这方面,翁小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祁阔面前露怯的,他爽快的回答:“没问题。”
清脆响亮,信心百倍。
祁阔微笑的看向胡马:“这位小同志的建议你听见了,满意吗?”
胡马重重的点头:“只要能让那些人给我道歉,我就签字。”
祁阔:“物业公司还有什么想法吗?”
物业负责人没想到这事闹到最后,他们反而得以全身而退,高兴还来不及呢,一身轻松道:“没了,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尽快解决,电梯老这么搁置着也不是个事,机械的东西时间长了自个儿都会出毛病。”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先后离开调解室,但祁阔却一直坐在主位上收拾材料,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不动,翁小筠怎么敢动,只能如坐针毡的陪在一边,也不敢吱声。
祁阔在记录本上补充了一些内容,完事放下笔,偏头一动不动的看着翁小筠,像是要提问,但又半天不说话。
翁小筠真是搞不懂这种老头子,有话就说,光盯着人看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人民币,怪毛骨悚然的。
“谈谈?”祁阔说的云淡风轻,起身把调解室的门关上。
关门的一刹那,翁小筠就不冷静了,有时候一扇门的开关暗示着某些事的质变。当然,这个结论用在祁阔身上显然是胡扯,因为人家对他就是一杯自来水,清清白白无色无味,如果硬要说他对自己有什么感情,戳破天了就是老爸跟他那几年的师生情分,而在这点“情分”中,翁小筠顶多算个蹭热度的。
“谈什么?”
祁阔没答他的话,合上记录本问:“你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祁阔的这个问题就像领导在询问一个刚来实习的小白,认为自己的工作有什么不足一样,就算这个领导的工作能力差强人意,谁敢表达否定?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话从翁小筠嘴里说出来却是背道而驰的:“是。”
祁阔没想到小朋友这么勇敢,一下就气笑了:“你不经过我的同意私闯我房间,你还有理了?”
“可是……我已经道歉了啊,我没有恶意,也不想偷窥你的隐私,我只是想帮你物归原位而已,你……”你至于那么吼我嘛?
话才说出口翁小筠就追悔莫及了,准确来说是知道害怕了,恨不得把喊出的话吞回嘴里。他昨天才惹毛祁老大,今天早上又给人放嘴脸拒绝人家买的早点,现在再一次驳他面子……怼人一时爽,怼完火葬场,这话没毛病。
谁知祁阔却半个身子转向他,杵着下巴问:“那要怎样你才能消气?”
呃……蛤?
祁阔居然在问他要怎样才能消气?妈嘞个大蛋,他是在哄他吗?这话怎么理解都不像是领导对下属会有的问候吧?莫非祁阔看在老爸的薄面上,不想跟他的关系搞得太难堪?
极有可能。
然而蹬鼻子上脸形容的大概就是翁小筠这类小屁孩,给点阳光就灿烂,竟然大言不惭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祁老师,如果你跟我一起去做这个案子的小区调解,我就不生气了。”
“好。”
他答应了?都没有考虑!根本就是毫不犹豫!
“你都不考虑一下?”翁小筠闻宠若惊,实习这些日子他是知道祁阔平时工作量有多大的。
祁阔就爱看他这副眨巴着眼睛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又无害,又可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集风情和懵懂为一体,可盐可甜,就像一块海盐爆浆蛋糕,把咸香和厚乳结合的如此天衣无缝,天生的丝滑体。
“你希望我考虑吗?”祁阔反问。
“我不想影响你工作……”这时候他想起来得便宜卖乖了。
“去小区做调解不是工作吗?”
“……”
“还生气吗?”
“……好像不气了。”
嗳妈,不知当事人有没有察觉到,这俩人就是活生生的上班时间公费搞暧昧啊!
那天祁阔和翁小筠从黄英凤家离开后,当天下午黄英凤就往民一庭办公室打去电话,希望祁阔能网开一面,不要追究郑奎的法律责任。
电话是范思哲接的,他没想到郑奎这孽子竟然为了老妈的遗产连法院的人都敢动手,虽然他不是当事人,但他支持受伤的翁小筠提起上诉,告郑奎妨害公务外加故意伤害。
要是换作其他人,翁小筠一定会用法律手段维护执法人员的尊严,但当他在黄英凤家看见本人面色寡黄、瘦骨嶙峋的病态,心灰意冷的哭诉儿子一张嘴脸两副面孔的时候,他真不忍心再折磨这位命时不多的老人家,再说他也没大碍,那天祁阔帮他擦了药之后基本就没疼过了。
“算了吧,我也没什么大毛病。”
范思哲很严肃:“小翁同学,难道你只有被当事人打成豆腐脑才应该报警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每年有多少执法人员因工受伤?我们要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树立执法者的威严。”
“哇萨西,”这是翁小筠给他起的昵称:“这事我自愿作出让步,黄英凤已经没多少日子了,要是我现在再凑把火,很有可能她连财产分割协议都还没签,人就不在了,这样不反而便宜了郑奎?”
范思哲握拳低骂:“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卵巢囊肿,昂首挺胸活着不行吗,干嘛非要忍气吞声?”
“因为中国法官的宣誓词就是忠于人民、为民司法,再说我不是忍气吞声,我是想尽力完成黄英凤临终的心愿,她经不起耽误了。”虽然这话连翁小筠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白莲花,但他真不想让黄英凤再心凉了。
范思哲正在核对翁小筠发给他的裁判文书,边看边把不确定的地方手写记录下来。但没安静多一会儿,又百思不解,噘嘴夹着笔问:“小翁同学,我想不明白,祁老师那天竟然会动手……”
翁小筠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下,祁阔那天有动手吗?他没什么印象啊,只记得自己被郑奎推下楼梯后,待他忍着全身酸痛再次抬起头时,祁阔已经把郑奎双手反剪死死抵在门上了。
范思哲看他痴痴愣愣,以为他装傻,趁办公室现在只有他俩,压低声音威胁道:“装傻是不是?别说你不知道,黄英凤打电话来求情的时候都跟我说了,郑奎的手腕被祁老师拧断了,现在还打着石膏呢。”
翁小筠冷汗,断了?还打石膏?有那么严重吗?
“大概是祁老师见我被郑奎推下楼梯,急火了吧。”好歹他是祁阔的马仔,得罩着他不是。
“那也太太太太急火了吧,”范思哲还是一脸争吃打闹的小心眼样儿:“我刚来那会儿,有一次祁老师带我和李畅去周边镇上的村子里做义务普法宣传,希望当地村民配合镇上环保改造,把自家挖的茅坑改造为使用下水道的卫生间,结果把村民惹急了,十几个人提着锄头追着我们满村子跑,还用粪坑里的屎泼我们,李畅吓得吱哇乱叫,被锄头擦伤了大腿,那时候都没见祁老师这么大反应……”
“那时候你们各跑各的?”
“也不是,祁老师没管我,他护着李畅……”
“这不就结了,”翁小筠一把推开他:“李姐是女人,你这也要争?”
“不是这意思,那、那祁老师也没因为李畅受伤就打人吧?”
“哇萨西,你自己说的,那帮村民有十几个人,还提着锄头,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螳臂当车的事吧?”
范思哲终于转过弯来了,点头称是:“哎哟也是,祁老师又不是叶问,再厉害也不可能徒手单挑十几个人。”
翁小筠发现范思哲有时候脑袋挺搭铁的。
祁阔说一不二,接连两天陪同翁小筠一起去胡马的小区,挨家挨户敲门拜访,出示身份说明来意,分析利弊,引导住户接纳调解意见。
不得不说祁阔是个连讲废话都觉得浪费生命的人,句句直击要害,并且熟练掌握话术技巧,加上本人高大英俊的外形相当加分,身上的法院制服削弱了他平时盛气凌人的架势,却平添了儒雅高知分子的沉稳,一张嘴条理清晰、有法有据,就算是站在破败陈旧的老楼道里也跟上电视的普法栏目似的,熠熠生辉,满满的说服力。
别说那些老头老太太,就连一旁的翁小筠都听得有滋有味,他悄悄把祁老师的谈话技巧去头摘尾捡重点记录在小本子上,这些干货可是到哪儿都学不到的宝藏。
在祁阔的带领下,他们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基本完成任务,剩下最后一户。
祁阔敲敲门,朝翁小筠扬扬下巴:“这家人由你来搞定。”
“为什么?”他不是不敢,只是没想到这老男人一栋楼包办到最后,突然要换他来调解,也不提前通知一声,人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这是你提出的处理建议,也是你给胡马的承诺。”祁阔说的头头是道。
“可是我……”话没说完,就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看上去六十几岁,把门拉开一条缝,狐疑的盯着门口这两个男人。
“你们干什么?”
翁小筠瞄了祁阔一眼,绽出个自以为很有安全感的笑脸:“老太太您好,我们是华海中级人民法院的,这次来主要想就胡马家拒绝在小区电梯安装同意书上签字这事给你们做个调解。”
老太太一听就把门拉开了,门开了才发现这老太太长得那叫一个虎背熊腰,跟俄罗斯大妞似的,肩厚臂粗忒瓷实,尤其搭在门框上的那只手,握起拳来有碗口那么大。
“不签同意书的是胡马,你们来调解我干嘛?”嗓门儿也是齁齁的,就是个大喇叭。
翁小筠把胡马不愿意配合的原因以及本人提出的处理要求陈述了一遍,问:“老太太,您知道胡马口中那些往楼下扔垃圾丢酒瓶子的人是谁吗?”他们循着楼问了一遍,就没人承认自己有过那种行为,也是,都几十年的事了,就算做过也不会承认,凭空惹一身骚,还得站出来跟人道歉,没事吃饱撑的。
老太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俩,半晌平静的说了一句:“是我扔的,扔过好几年呢,怎么了?”
老太太理直气壮的承认了,痛快的就像在互加微信,她这么爽快的“配合”反而整得翁小筠不会接话了。
老太太看看眼前的年轻人,又看看他身后的中年男人,“问完了?那慢走好风景。”
门刚要合上,被祁阔挡住了,他稍显严厉的问:“大妈,高空掷物是违法的,造成的一切后果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抛了?有监控吗?”老太太说翻脸就翻脸。
“你刚才明明说是自己扔的,还扔了好几年,我同事也听见了,他可以作证。”
“那找警察来抓我吧!”老太太虎臂一挥把祁阔给推搡出去,大门“砰”的又关上了。
再敲门就没人应声了。
翁小筠眼见碰上个暴脾气,一时也没了主意,问:“祁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走吧。”祁阔整理好衣服,转身就往楼下走。
“我们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胡马?”
“问题都还没解决,你告诉他是这老太太干的,是想激化这两家人的矛盾吗?”
翁小筠耷拉着眉眼跟在祁阔身后下楼梯,他有点失落,原以为这事能顺利摆平,谁知都到最后一户了却碰上个不配合不讲理、对法律无知无畏的。这可以说是他调到中级法院亲手承办的第一个案子,祁阔已经帮他解决了大部分麻烦,剩下的尾声他一定要完成的漂漂亮亮。
只是调解跟卷宗归档不是一码事,这不光是体力活,更是个技术活,翁小筠咬着指甲盖低头走,一副专注思考的模样。
“明天你去物业找……”
祁阔刚停下脚步转过头,话都没说完,翁小筠就瞪大双眼以一个大鹏展翅的造型惊恐的朝他扑过来。俩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怎么回事,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遵从内心,祁阔就像接捧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小猫似的,敞开怀抱一把将翁小筠抱住,然后借助惯性摔在狭窄的楼道上。
翁小筠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这几天是不是跟楼梯相冲相克?怎么老在楼梯上出岔子。
只是与那天在黄英凤家滚楼梯不同的是,那天他狠狠“哎哟”了几声,而今天他愣是憋着一声都没敢叫,两只爪子死死抓着祁阔的手臂,在与祁阔近距离接触的这两秒时间,他都没舍得闭眼,眼瞅着祁阔稳稳护着不让自己受一点伤,而他却整个撞在了墙上。
原来……祁阔身上也是软的,没他想象中那么硬。
原来,祁阔也有热热的温度,温暖的就像寒冬中的暖手宝。
原来……近距离看祁阔更让人有占有欲。
原来……
“翁小筠,你下楼梯都不兴保持距离吗,跟这么紧是不是怕走丢了!”祁阔的厉声呵斥打破了某人的幻想,被敲碎的玻璃声在翁小筠脑子里响起。
“我……我没有,我在想事情,所以没留神。”翁小筠此刻是猥琐的、得寸进尺的,他那点无耻的小心思正怂恿着他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再扑一会儿,祁阔没有着急把你推开,你就厚着脸皮得劲儿装傻,争分夺秒的吃豆腐,反正不要钱。
“想什么事?”祁阔没有刻意凑近的意思,但翁小筠能明显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真是让人心跳加速。
“我在想要么去物业打听一下老太太家的具体情况,让物业配合咱们商量个对策。”翁小筠这灵感完全来自于刚刚祁阔让他去找物业那半句话,虽然听得不清不楚,但胜在他反应够快,一点就通,才有了现在可以一边讨论工作一边名正言顺占便宜的机会。
祁阔挑眉看着他不说话,这俩人就始终保持着摔下来的姿势,像两个摞在一起的煎饼,颇具敌不动我不动的莫名笑点。彼此都各怀鬼胎,年轻人特没追求的就想着浑水摸鱼,藏都藏不住;中年人却是猛虎细嗅蔷薇,隐晦的感受安然的美好,含蓄不露。
“那还趴在我身上干嘛?真把我当你爸了?”再不让小朋友离开,那两具紧贴的身体哪怕隔着裤子也要擦枪走火了。
翁小筠触电般的弹开身子,脑袋里旖旎的想法终于清醒了几分,这时候知道羞涩和害怕了……祁阔该不会察觉出什么来吧?
这些天,翁小筠俨然成了胡马那个小区的常客,天天都能见到他在小区穿梭的身影。
通过物业了解,顶楼那个“俄罗斯大妈”叫杜杏芳,七十出头,年轻时跟胡马就是一个工厂的,家庭情况也拮据,自打单位分了这套经济适用房后就一直没搬过。
据物业经理透露,自打他们五年前接手这个老小区,就属杜杏芳家问题最多,不交水费、不遵守卫生管理条例、不交物管费,还经常打电话叫物业的人推她家那半身不遂的老头子出门遛弯,物业不派人去她就到物业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她也不撒泼胡闹,就是逮谁跟谁聊天,说的话那叫一个不堪入耳,尽是些露骨至极的下流隐私话,她好意思说别人也没脸听。
物业经理知道杜杏芳就是瞅准他们扛不住软磨硬泡这招儿,一个老太太坐在物业翘着腿勾着兰花指大张旗鼓的讲荤话,直接影响他们正常工作,更影响公司形象,因此不得不随叫随到,忍着一肚子火派人上楼推杜杏芳那老头子下楼遛弯。
物业经理姓蔡,是个三十几岁的瘦条男人。
蔡经理痛叹干物业的艰辛:“这次杜杏芳家之所以这么痛快就签字同意,也无非是看在以后的利益上,我打赌他们家不可能出一分钱,就等着电梯装好了白用!”
这个看似寻常的物业与业主纠纷一经挖掘,居然存在这么多盘根错结的冲突,原本以为只是胡马对签署电梯安装同意书的抵触问题,没想到连物业公司和另一家住户的矛盾也牵扯进来,而矛盾的源头,显然都在杜杏芳这里。
“蔡经理,我听你说过杜杏芳有个儿子,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蔡经理不太确定,打开电脑开始查找:“他儿子在我们接手小区物管的第一年来过,那次统一交收垃圾清理费,是他儿子来交的,我查一下……有的。”
蔡经理把杜杏芳儿子的手机号提供给翁小筠,又跟他大倒一番苦水,希望法院能顺便帮物业公司解决一下刁民陋行。
从小区出来,翁小筠给祁阔打了个电话,没接,估计还在开庭。祁阔自打陪他接连跑了两天小区后就特别忙,这几天除了在食堂偶尔能见到,其它时候几乎见不到人影,听范思哲说祁阔压了几个案子要赶紧结案,所以这星期基本天天开三个庭。
翁小筠暗想,自己是不是耽误了祁阔的正经工作?但是那天明明是他让自己提条件的,况且自己也只是随口说说,都知道祁阔是民庭最忙的法官,但凡他一口回绝,谁敢说二话。
今天是星期五,翁展意下午没课,在家一展厨艺做好饭菜,约儿子回家吃饭。
临下班前,何娉风风火火的走进办公室,两手拍在翁小筠桌上,严肃的瞪着他。
翁小筠以为自己又做错事了,不明就里的看着她:“姐,我……”
“明晚八点半,”何娉咬牙切齿的念道:“迷城会所,不准迟到!不准不来!”
嗐,翁小筠还以为她要咬他一口,不就是约k嘛,搞得那么凶神恶煞。
“姐你过生日?”
何娉激动的眼睛都快充血了,声波就像过减速带,震得吭啷吭啷的:“我男朋友向我求婚了,我要庆祝自己终于告别三十年单身生涯,姐再也不是单身鸡了,让姐原地起飞吧!”
翁小筠重重的点头附和着,心说你这状态看起来更像药物中毒的。
下班骑车回到老爸家里,刚一推开门,热烘烘的暖气就扑面而来,真舒坦啊!翁小筠租的那小房子还没开始供暖呢,害他每天都要开电热毯睡觉。
“爸!”他响亮的喊了一声,把背包甩在沙发上,先抬起茶几上的银耳红枣羹一口气喝完。
来自翁教授久违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
半个月没见到儿子的翁展意,围着围裙在厨房煨鱼汤,一身家居服松弛休闲,不见半点在课堂上的威严,嘴角微微一勾,眼神中尽是单身老父亲对儿子的溺爱。
“小筠,把菜端上桌。”
翁展意没做几个菜,就爷俩儿,三菜一汤足足够份儿。
“老爸,怎么又吃豆腐鲫鱼汤?”翁小筠回来是指望吃大鱼大肉的,眼下除了鱼汤就是腌菜炒肉、韭黄豆腐皮、凉拌豆芽,也太不把他在外苦死累活半个月当回事了。
翁展意给他盛了碗饭,端端的坐下,说:“优质蛋白,哪里不好了?”
“优质蛋白那么多,我吃得完嘛。”就没什么麻辣小龙虾之类的吗?
翁展意先给自己舀了两口鱼汤,吹吹,在嘴边抿了抿,真鲜!“这是我在三角海钓的鱼,菜市场买不到的。”
“就算全世界都买不到,我也不想吃。”翁小筠舀了几大勺腌菜炒肉在碗里,气呼呼的拌着饭:“我特意从中午饿到现在,您就给我吃这个?”早知道中午范思哲买酱粑粑的时候他就蹭一个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