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安是顾铮棠起给顾雨宸的字,只不过知道的人只有顾玉笙和顾裕丰,用来帮助顾雨宸平衡命格,平日他们都不这么叫他。
顾雨宸一下子红了脸,看他一脸得意,气得够呛:“你死不要脸……”
“反正这东西宸儿不要,遂安就要,都不要不可能,他不会忍心他的二哥哥难过。”
顾雨宸懒得再与无赖争辩,东西也只得带回去,但他不要颂菊去拿,既然他要送,就也让他想办法。下人们见顾裕丰出门时身上东西重,想要帮着分担,可谁知他屏退了他们,自己跟着顾雨宸心甘情愿:“不用,我自己可以。”
沉生分摊了些,无奈的想,如今的家主是不是因为年长了,所以脾气也被磨平了,连过去讨厌的人都似乎开始用心对待了。顾裕丰却看着他前行的背影,会心一笑:“也不知道回头问问我累不累,这个宸儿。”
许久未回来,这院子经过修缮之后,还真是变得与印象里截然不同。
顾雨宸走进屋子,包裹未摘便走近了窗旁的桌子,他伸出手,从桌面抹掉一层薄薄的灰。顾裕丰才放下东西直起身子,却还是听到了顾雨宸的一声叹息。
“没想到,都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
原来他嫌弃这里,尽了力想要和顾裕丰在一起,然后搬去他的屋内,如今他反倒觉得,自己是再不想离开这自己最信赖之地。
屋内再不会漏风,陈设未变,却又像是变过之后又再度归位。顾裕丰走去关上了门,孩子还在奶妈和颂菊那里,这一刻,是难得只他们两个人。
“等你身子再好些,你还想去医馆帮工吗?”顾裕丰又离他近些,索性搂上他的腰,拽走了他还想回忆的思绪。
只是不曾想,顾雨宸明显沉了语气,不太自如:“不了,还要照顾茗儿。”
“如果是回顾陈医馆呢?”
顾雨宸觉得他又在没事找事。
“哪个都不去,我要照顾茗儿。”
只是这次,顾裕丰却并不是想他难受,他是真诚在发问,但又怪不得顾雨宸误会。
因为原来的他总是如此阴晴不定,他误会也是平常。
顾裕丰垂下眼眉,搂他在怀,无奈作罢:“等你想去再说,不着急。”
恨不该如此,顾雨宸都快迷茫,迷茫如今太过反常的顾裕丰竟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恨。但他也不知,顾裕丰现在就是才不管恨不恨,似乎真的快把顾雨宸从恨里抽离出来,自顾自大发自己的善心了。
颂菊故意对顾雨宸说,万一这也是好征兆呢。
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哪是什么大彻大悟,不过是同情怜悯的暂时泛滥,也只是因为有趣他才这么做的。”
不仅如此,他现在还会越不容易得到什么,反倒越会努力去争取。
他这样的人,真是一眼就能看尽。
如今院门口不再会有看护,顾雨宸还是鲜少出院子,但颂菊却交到了几位可说话的小姐妹。
她们与她讲,不如带你们家夫人去祠堂看看吧。
颂菊赶紧摇头,说那地方重要,还是不要随便去,实际是心里还恶心顾裕丰当初的勾当。
可她们却紧接着说了她不知道的:“祠堂重修了,有人说顾老爷顾夫人的牌位回来了,和冯家二老的如今供在了一起。”
颂菊没直接把这个事儿告诉顾雨宸,她了解他,听了肯定会冷笑着说:顾裕丰脑子怕不是有病了,现在做这种装模作样的事。
她看着一心只在意孩子的顾雨宸,还是只与他专注着眼前:“听闻他们说,维哥儿近来学习刻苦,先生都夸他是可教之才呢。”
顾雨宸弄好了顾茗的包裹,摇着吊篮也露出了笑容:“这些徐姐姐也已经给我说了,反正我们暗中关心着他就够了,也省得……他见到我们之后不开心。”
看似是屋内的两个人在交谈,实际上却是刚想要进门的人停在了门外,多一人听完了他们的所有话语。
顾裕丰的手抓住门框,越扣越紧,即便未对顾雨宸细细查看,心中还能浮现出顾雨宸提及顾维朝时,他失望的神情。
原来他后来不怎么问起维朝的事情,不是因为气他的儿子没有人情,而是还在为他儿子的情绪着想。
他不是不再想见他,而是想他可以不见到自己,从而继续生活愉快。
他不对自己问起,也是因为有的是人与他心灵相通,告诉他顾维朝的下落。
顾裕丰站在门前冷却了许久,久到屋内再出来的颂菊发现了他的身影,他才不再躲避下去。
那未进去的时刻,他不过是一直在想,顾雨宸为了他爱与在乎的人怎么能做成这样,难道真的就一点情绪都没有吗?可以为他人做出无尽的妥协与让步吗?
直到看见夕阳的橙光暖洋洋照在他身上,顾裕丰不知怎的,竟然无师自通了。
他不是突然才这样,他还小的时候,不就已经如此了吗。
对自己掏心掏肺,哪怕自己忍受不了他的娇气与阴柔,他还是死心塌地,相信自己,爱上自己,甘愿自己傻到失去所有,都还会在心里说,二哥哥做得最好,这顾家由他继承,我也能安心。
他认准了谁需要自己的不顾一切,他也就会献出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
顾裕丰平复了心,轻轻搬凳子坐在了顾雨宸的身边,哪怕刚刚心中波涛起伏,还是表面平静着,似乎感慨从未产生。
他的眼圈泛红,摇着吊床的人也不看他,虽已感觉他似是有些许悲伤,但还是没心情多问。
“今日来得这么早。”顾雨宸随口问了一句,恰好回头,却看见他眼眶竟积满了泪水。
“你…怎么……”
“宸儿,你就不能想想自己吗?”
顾雨宸疑惑不解,他手下的摇篮停了,眼波流转,参透不了所以一言未发。
“逆来顺受也什么都没得到,你还不如强硬凶狠些与我作对。”
难得他们此刻都如此平静,顾雨宸低下头,但转瞬便抬起。
他伸出手,伸向了那一滴滴莫名的泪,仔细地擦掉了它们。
大抵是因为终于真正的担任起母亲的角色,他极具母性的和善,释然着就不可能释然的一幕一幕:“明明都是你操控的,拿捏着我的孩子,阻断我的自由,怎么还能怪罪是我不与你硬拼呢?
“顾裕丰,我可不能不顾及我的孩子,维哥儿和茗姐儿,是我的命。”
他们越来越难共忆过去,共同忏悔,并非只因为心死,还是因为他们角度实在不同,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殊途难归。
顾裕丰想让顾雨宸把日子过成戏,而顾雨宸却只能三思数遍后,才敢踏出一小步。
只怕像顾裕丰这样的“罪魁祸首”,才会认为自己不反抗只是因为舍己为人。
可实际上,是我们回不去了,终是我们想得实在太不同。
舟车劳顿,陆枫泽担心顾茗难受,一路上总在温柔地告知顾茗,让她趴在自己肩上多休息休息,但顾茗却根本睡不踏实。
自自己出嫁之后,这顾府她便再也未回去过。她已对这地方记忆模糊,但不知怎的,他越想拼命留住与爹爹的美好,却越难以实现。
站在府前,顾茗与陆枫泽第一眼看进去的,就是那块已有些掉漆的牌匾。周围的商贩早换过一轮新的面孔,他们都不知这个站在大府前的女人与男人是何人,直至沉重的木门从内推开,“吱呀”一声像是老旧的骨头,顾家大少爷露出他的全貌,也阐明了他们的身份。
“茗儿,你们来了!”
顾骏安迎上去,对顾茗的出现还有些不敢相信。他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引着他们往屋内走去,几人一起跨过那道困住府内数人的门槛,那门槛不高不低,却偏偏有人这辈子都没有逃离。
没想到自己离家之后,府内与原来几乎没太多变化,院子里整洁清净,不论心已不齐到何地步,维持的体面总归是尽善尽美。
陆枫泽观察着四周的花草,那明显被精心修剪过的痕迹令他好奇,可随即他还是赶紧唤回了注意力,心思又放在了身边已在对话的二人身上。
“父亲身体怎么样?”
“大夫说已经膏肓,如今全是凭着口汤药吊命。”
“我哥,这次还是不准备回来?”顾茗略带思虑,问了眼前人,但也估计他还是不知答案。
“大抵吧,不过他有给我娘回信,说自己在国外一切安好。”
顾维朝只是与徐义真偶尔通信,可他与顾茗却是经常联系。顾茗向来知晓顾维朝的近况,知他也已在国外娶妻,也知他即便回来,也再不会踏进顾府半步。
有过一封信,顾茗猜想许是顾维朝半夜有感而发,于是写下为自己寄来,只是没想到上面描述得,与近日来的顾茗竟是一般情况。
午夜梦回,他梦见了爹爹,可无论他怎么与他道歉赎罪,爹爹还是笑着离去,连面容都是模糊难辨。
她似是能明了顾维朝的伤感,毕竟自己与她的爹爹是朝夕相处,可顾维朝才见过几面,而且都是匆匆。
明明当初最想得到顾裕丰青睐的男孩,长大后却成为了最恨他的男人,但也没人会觉得奇怪,还会在听闻后面无表情地点头,淡淡地来一句,他应得的罢了。
顾茗本还打算去拜访徐义真,顾骏安却告知徐义真已嘱咐,说他们赶路辛苦,让他们休息够了明日再去。与顾夫人确实不用讲究太多繁文缛节,她甚至未与顾骏安再多交换信息,就已然把陆枫泽带领着走上了这条,看起来便已有年份的走廊。
他问她,我们是要去往何处?她一步一步踩在脚下熟悉的地面,回头望向他,忽而感觉变回了当初少女般单纯:“我原来住的院子。”
他未见过她这个样子,连他们初次相识时,顾茗都未有过像此刻的轻快。
他也期待起来,想知道她原来居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可那与自己所想简直大相径庭,许久无人居住更无人来打理,院中有无数枯草,若说荒无人烟又太过,那只能形容成荒凉之后,这里确实被众人遗忘。
“茗儿,你不是说你爹爹死的时候,陆老爷也很伤心吗,为什么这里还会这么荒?”
顾茗走到门前,解起门锁:“里面还会和原来一样的,这里能陈旧,但这里不可能变。”
屋内一定和过去一样,因为顾雨宸离去后,顾裕丰经常会来这里缅怀,还一定是在深夜,一边回忆过去,一边泪流不止。
完全自我的男人,一定就是这样的。
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片刻后,他们终于看清了积灰的肆无忌惮。推开门之后的手,又在空中停了片刻,陆枫泽安静地在她的身后等待,顾茗却只是吐出一口气:“你看,这不还是一模一样。”
陈设毫无变化,还一点灰尘不染,顾茗仿佛看到了日日从一边屋子里,跑来找顾雨宸的自己,看到了最爱她的爹爹。
她恨不得与他生死不分。
身后半晌都再无声音,顾茗专心在不变的屋中,后知后觉陆枫泽已停止了开口。
她回过头,陆枫泽才慢慢向前走了一步,与她并排站在一起,不知为何,他竟然流下了眼泪,一滴又一滴:“原来你和你爹爹过去就住这里,你们俩……得吃了多少苦啊?”
他的感叹发自肺腑,哪怕这里也不算特别残破,而眼前的简便,真的也是陆枫泽万万没想到。
他们是镇上有名的大府,除却这个角落,每处都尽显贵气,偏偏怎么就苛责了一个孤立无援之人与他的孩子。
陆枫泽从不认为顾裕丰对顾雨宸是爱,今日一见,他更是认定了这个想法。
等人逝去再后悔缅怀,这种行径简直不配称之为一个男人。顾茗坐到了那张顾雨宸总会在的床上,抚平了被褥上的皱褶。她躺在了上面,上面早已没有顾雨宸的气息,可她却无比安心。
她总觉得还是在被顾雨宸抱着哄着,度过着一个个只有他们父女的日子:“可是阿泽,这里已经很好了,这个小院子,就是我和爹爹的家。有我们在一起,这里就不简陋。”
陆枫泽爱自己,故在他眼中,这是顾裕丰毫无人情,但他也不知,这却是她最心安的地方,永远的庇护。
“我既然已经出生了,就总要长大,我与爹爹那之后的日子,我还没给你讲过吧?这些根本不需要颂菊姨和刘妈妈告诉我太多,我其实还都记得,我根本忘不掉。”
过去的事一件件细讲,那的确枯燥乏味。
她自出生到有记忆以来,就觉得顾裕丰是个笑面虎,只知道无事前来,然后就是与顾雨宸耳鼻厮磨,不问他是否想要如此,自顾自表现着深情。
他最喜欢给自己一些吃食或玩具,然后便让颂菊与沉生带着自己离开。顾茗的目光跟随着他游走,每一次都是见他激动地大步快走,随即进了顾雨宸的屋中,还会亲自合好那扇木门,不想别人打扰。
四岁之前,她其实都不知,这个经常到来又拿东西牵绊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另一位亲人。
她只是难过,为何这个人一来,自己就要由颂菊姨哄睡,可她问颂菊,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有要事要忙。
要事?顾茗半蒙半懂,等他们三人一起用膳时,自己仰起头,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不自觉问道:“爹爹今晚能不能不忙事情,和茗儿一起睡啊?”
顾雨宸赶紧看向她,有些哭笑不得:“爹爹没忙事情啊。”
顾裕丰却听懂了顾茗为何有这般说辞,腿在桌子下蹭了顾雨宸一下,变得认真起来:“你爹爹和我确实有事要做,你是大孩子了,一个人也可以入睡的对不对?我们茗姐儿可是最勇敢的孩子。”
顾茗耷拉下眼角,观察到了顾雨宸本想继续开口,可却转瞬如吃痛一般,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他最后拒绝自己时似乎很无奈,手在自己的脸蛋上摸摸,只得又给自己多夹了个烧鸡腿,笑得有些无奈:“爹爹第二天醒了,会第一个去看茗儿啊,乖,先和颂菊姨一起睡着。”
夜晚,顾茗不知情的屋子,顾裕丰故意抱起衣衫凌乱的顾雨宸放在腿上,故意用情热先一步扰乱了他的思绪,用并起的腿向上一抖,唤回他发散的思绪。顾雨宸攀着他的肩膀,坐得不是很稳妥,还险些滑落了下来。
吻落在他的脖颈之间,顾裕丰有意捏了下他的乳尖,随即便抬眼看着他:“专心些,别走神。”
顾雨宸微微点头,实则是顾裕丰在自己身下抽插的手指无法忽视,已经惹得他不能过多思考。
顾雨宸只会事事迁就他,早没了对着干的心思,因为他是茗儿的爹爹,也已经不是小年纪的顾雨宸,知道徒劳无功的事情没意义。
阴根整个没入的时候,顾雨宸微微仰起头颅,顾裕丰也头皮发麻,赶紧俯下身向他讨要纠缠的吻。顾雨宸的双颊已经又红又烫,头也左右摆动,沦陷着要顾裕丰轻一些。
顾裕丰倒是越来越听顾雨宸的话,只顾自己的脾气不知是哪一刻有的改变,总之这情爱上的磨合,他们反倒越来越默契。
二人交融起伏,又在释放后各自平静。顾雨宸习惯地想要背过身去,可顾裕丰却将他先一步拥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发,心上是满足后的缱绻。
只是顾雨宸仰起头,认真看着他的温柔,有自己的打算:“以后不管你来不来,茗儿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陪她。”
顾裕丰眼睛微微颤动,转而变换上些许不悦:“你的一天都属于茗儿了,我也需要你陪我啊,就晚上陪我怎么了?”
“她还小,比你更需要我。”顾雨宸不在意,脱离了他的怀抱,与他正经相对。
他只要咬住一个想法死死坚持,顾裕丰早晚都要甘拜下风,但顾裕丰本身也不打算过多为难,因为顾雨宸难得坚持自己的要求,只要他不松口,便是真心想做。
他的手指从他的发丝缠绕之后,又去触碰他的脸颊,明明之前有无数次可以仔细查看他样貌的时候,可此时的他却像是对他第一次见,见这样成熟却又略显稚嫩的脸庞。
顾雨宸忽然咳了起来,手挡在嘴上,躲避了他的视线。顾裕丰并未远离,而是赶紧拍上他的后背,眉头也拧在了一起:“都喝了这么久药了,怎么还是不见好。”
但顾雨宸终于如愿可以背过身去,可以不去看顾裕丰有情的双眼。
他不过是利用着顾裕丰对自己的担忧,从而来摆脱他的厮磨,真没想到,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看自己生不如死的人,如今真看到了,却又这番紧张。
“那我们说好了,你要让我陪着茗儿。”
自茗儿出生再到一点点长大,顾裕丰妥协的次数,绝对是从前的他不敢想象的。
剥离了恨是绝不可能,但这恨又确确实实随着时间在被冲淡痕迹。提及顾铮棠,顾裕丰绝不会给他上一炷香,可又为了让顾雨宸安心,他也只好供回他的排位,还求他在天之灵,要记得保他最爱的小儿子平安。
顾雨宸淡淡地活着,说到第二天会去等着女儿醒来便一定会出现,喜怒哀乐全被他的所爱吸引。
至于其他,顾裕丰猜得到,却不想承认。
自己已经是他生命中的可有可无,即便是每日强行出现,他也不会再因此开心难过。
顾茗一直都明白这一点,因为这个院子里,顾雨宸最爱的就是自己。
顾裕丰是没办法,才在后来也耐心对待起顾茗,不然他根本不会用心对待他的孩子。
越是征服不了的,他才越感兴趣,兜兜转转,顾雨宸曾经是他最厌恶,如今他却又最渴望他能臣服。
可惜了,顾裕丰还是不会爱人,人们都纷纷与他离心,表面的平稳不过是假象。
顾裕丰奇怪徐义真为何开始频频外出,那只不过是因为顾雨宸与她都深知一个道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做些自己本来就想做的事情。
她没去冯家的医馆,而是去了陈润絮那里。提到陈润泽,顾雨宸有些无奈,却是说若是姐姐觉得冯家医馆人多,不如去顾陈医馆,那边人少些也不会很累。
徐义真认真听取了顾雨宸的建议,可去到那之后说明来意,陈润絮并未是厌恶与驱赶,而是踌躇之下,问了她一个问题:“雨宸他……可还好?”
这时徐义真才知,原来并非陈润絮要恩断义绝,而是他的最后一封信送出之后,得到的答复是祝他平安。他以为是顾雨宸自己不想见他了。
可徐义真却一下子就猜到,一定是顾裕丰从中作梗,拦下了书信,从而阻断了两个善解人意之人的交流。
她本想把这件事情告诉顾雨宸,却不承想回去后,先得到了顾裕丰的质问。原来是他那日又想到了自己,想来与自己倾诉顾雨宸的事,却又在知晓了自己是去了陈润絮那里后,心里不平衡且气不过。
她诧异顾裕丰的到来,却也顺便压下了告知的心情,毕竟眼前的人才更难缠。
“家主到来是为何事?”
“你去了陈润絮那里?为何你也不去自家的医馆。”
一个“也”字,将顾裕丰心中的疑惑不解尽数包含,徐义真瞬间安下心来,明了他大抵是又吃了顾雨宸的闷:“冯家医馆无我也没什么影响,我换个地方,也少些事端。”
“你现在也和他一样,一样对我客套。”
徐义真屏退了妙芸,屋内霎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她背过身去,禁不住面露出对顾裕丰的嘲笑:“二郎,走到今日,都是有始有终的。”
“若你觉得喘不上气,我愿意与你和离。”
青年的爱慕消逝之后,又等了数年,她等来了这么一句迟来的话。可是为时已晚,若再早清醒些,还无顾骏安这个孩子,她一定会选择脱身。
只是现在她已不是一个人,他要想他的儿子,更要想从小被寄养在自己身边的顾维朝。
顾雨宸是将顾维朝全身心委托给了自己,她不可能辜负。他们在这个院子里,都是受害的可怜人。
“家主,我会当好顾冯两家的主母,也还请你今后好好待你心里最在乎的人吧,你知我说的是谁。这么多年了,无论你面不面对,三郎在你心上,是恨是爱分不清没关系,可是你在乎。”
徐义真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次,始终是背对着他的方向,只仔细看着手下的茶杯。
她想,这人也应该觉得抹不开面子离开了,只是身后还是良久未有脚步声,他走去了门边,却停在了那里,默默伫立。
“我在乎,但再在乎他也不当真了。义真,我残忍吗?”
“善决,自从你又叫回这个名字,你确实比做顾裕丰的时候残忍的多。”徐义真未留情面,她也想要收敛,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太贪心又太自私,所以才会活该如此。
顾裕丰一直都懂,只不过近来名利双收后才会想要惋惜,也罢,无需奇怪,这不过就是自负男人的通性。
顾茗记得,自己一开始的读书认字,就都是顾雨宸教的。
顾裕丰来了就会坐在自己身边,陪他们一起,可顾雨宸不会假手于他,还是亲力亲为。
不知哪一刻,她感觉到顾裕丰变了,变得对自己有耐心,也对顾雨宸有耐心。
自己读书的时候,若是顾雨宸在一边摆弄花草,顾裕丰也要跟过去,问他这花草是什么品种,要不要帮他浇水。
自己有不会的字词,本不会主动询问顾裕丰,但他发现后,竟自己就会凑过来教自己读起,还给她耐心形容,生怕她不理解。
只可惜,这种感觉依旧是假的。
她五岁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哥哥,她好奇地问过顾雨宸,为何自己的哥哥从不来看自己和爹爹,顾雨宸却只是摸摸他的头发,告诉她哥哥要用功读书,太忙才没法来。
只是她后来才发觉,顾雨宸也不给顾裕丰主动提及自己的哥哥,反倒是顾裕丰经常用这样的借口想要于顾雨宸缠绵,要他对自己多停留注意。
顾雨宸不需要有人给他讲顾维朝的事情,因为有人会为她打听,带来信息,可还是架不住顾裕丰总会主动提及。
他的提及不为别的,只为借此再去伸手解他的衣扣,最后和他欲火焚身。
抗不抗拒,顾裕丰都会这样乐此不疲地钓着他的兴趣,虽不是每每都落脚到情爱,但当他只是单纯与自己说起顾维朝的事情时,顾雨宸反倒会瞪大眼睛,然后再眨一眨。
“怎么了?”顾裕丰对他这样的反应捉摸不透。
“只是告诉我,这次什么都不用做吗?”
顾裕丰伸出手将他搂到怀中,叹了口气,莫名的,不可一世的人竟然真诚地吐露了一句:对不起。
只是,道歉有什么用,顾裕丰还是要顾雨宸的身心沉沦,只奉献上自己的身躯,顾裕丰更是会不安。
顾雨宸也尽力在做了,但日子一天天消磨下去,他演得爱与依赖却越来越没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身心疲惫。
若不是后来颂菊告诉顾茗,她估计这一辈子都不知道,顾雨宸曾为了自己也能去上学堂,对顾裕丰软磨硬泡,而这最让它震惊不解的,她震惊的,其实是顾裕丰竟还会用,自己上学堂的事情威胁顾雨宸。
就只为了让顾雨宸变得丧失自我性情,对他百依百顺。
知晓这一切的瞬间,顾茗对顾裕丰才熄灭了那最后一点希望。
当时,顾雨宸也不解,为何前一天还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却又说不想把她送去学堂读书。如今男女皆有受到教习的资格,他不知顾裕丰变卦的意思,急得站到了他的身边,手不自觉叠在了一起:“为何啊?这如今女子已经是可以读书了,家主您也已经答应我了。”
“让她一直陪着你好了,她能陪你的时间其实也就这几年,不上学堂也没什么,反正总归以后是要嫁人的,经典的书读够了便可以了。”
此话简直不讲理且诛心,顾裕丰一边说也一边这样想,可他又忍不住在心中洋洋得意,因为这力道却是能唬住顾雨宸,起码惹得他晃动起自己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软下语气。
可顾雨宸为了顾茗,直接可以不要自己的尊严,双膝跪地,“砰”得一声,直叫顾裕丰意想不到:“求家主让茗儿去学堂吧,她一定要去啊……”
屋外的顾茗听见了屋内的动静,当时本还想跑进去看是不是顾雨宸发生了什么事,可沉生和颂菊全拦着她,立刻分走了她的注意,丝毫不给她靠近的机会。
顾茗后来才明白,他们也没办法,坐在高位决定生杀的人,有意对只在乎孩子的下位者捉弄,每个人心知肚明,可在这个府里,谁又都不能明说。
顾裕丰赶紧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叫这小身架的人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亲手擦起他哭花的脸,假模假样地心疼:“别跪下,本来身体就不舒服,要我送她去也可以,可你总不能还对我这么冷淡吧。”
那应该如何?顾雨宸快速思考起来,忽而又一下子紧抓住他给自己的擦泪的手,声音颤抖:“二……二哥哥,宸儿今后一定用心侍候您,哪都不去,您需要我……您需要我,我就随时都准备好!”
这套话都成了标准话,说得次数多了,排列起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顺序。顾裕丰听得耳朵起茧,皱着眉,赶紧对他阻止:“不是那些事情,就像原来你对我的爱,你只要接下来和当初一样爱我,就足够了。”
用爱去换顾茗的未来,这听来丝毫不亏,可难过的是,顾雨宸呆愣住,顾裕丰没看懂他的停顿,而他的停顿不为别的,只因他忽然忘记了,当初对他的爱究竟是什么感觉。
前前后后加起来已又十年,他说得自己对他的爱,自己竟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顾裕丰看出了些他的为难,却又想不到他在为难什么,一双眼睛瞪大了对他小心询问:“不太能懂我说的吗?”
顾雨宸的一只手被他拉到胸口,他亲昵地抱紧他,语气再度变得温柔:“就是像我们当初那样,你只爱我一个人,只粘着我做任何事。”
话音刚落,顾雨宸却突然仿若受到了惊吓一般看向了他,黑色的瞳孔中充满疑惑。他张开双臂,为了掩饰自己的迟钝,才干脆搂住了他的脖子,但与他视线交错,只剩下过激的心跳。
“只要你我像过去一样,去做一对平凡夫妻,你想要的,我就都能帮你实现了。”顾裕丰说得真轻巧,顾雨宸感受着他呼出在自己脖颈的气息,心中杂乱不堪。
真的太迟了,他的为难不是又要与顾裕丰表现亲密,而是他把自己曾赋予的真心忘了个彻彻底底,因为不知如何是好为难。
顾茗记得他在顾雨宸身边摆弄木头玩具,可顾雨宸难得陪伴自己时心不在焉,身边是颂菊在与他对话。
二人都在这一个问题上犯难,就是到底顾雨宸过去的爱是什么样的。
“少爷您对家主的爱,过去就是死心塌地的,非他不可。早了晚了都盼着他来,恨不得睁眼就能看到他,还想和他一起支撑起以后的顾家。”
“这些我都知道,具体些呢?我若是爱他,我又做了什么呢?”
颂菊和顾雨宸都挖空了心思,最终在女儿极像顾裕丰的双眸中,他才能想起自己当初为了情的愚蠢。
顾雨宸又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无奈的气:“我知该怎么办了,只是要日日演下去,我还是要适应适应。”
“我也不可能再信了这些了,只能尽力做好了,全是为维哥儿和茗妹儿努力。”
顾雨宸打算重拾些自己只觉愚蠢的过去,殊不知,这并非令他愉悦的可能,反倒让他感觉违心前行,疲惫越积越深。
他知该怎么做,第一步就是站在院门中张望,不仅要看,还要翘首以盼。
小茗儿望望空无一人的走道,再抬头看看身边的爹爹,挠了挠脑袋,不太明了:“我们在等人吗?”
“是,等你父亲。”
不久后,他的父亲果然出现在了走道上,朝着他们步调正经地走来,一步一步力度恰到好处。他见他靠近,眼中却是明亮,似乎他也意外顾雨宸今日会像小时候一样等候,可他的期待还是早了,靠近后,顾雨宸并未张开双臂就要拥抱他,反倒是做出请安的姿势,还不忘提醒顾茗一起:“拜见家主。”
为人妻为人父,那就不能不得要义,不能说幼稚就幼稚。顾裕丰扶他走回门中,本应的开心又变得不上不下,多余的热情转瞬即逝。
算了,这也足够了,顾裕丰如此劝自己,毕竟是要他去复制过去,哪怕是自己强求,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顾裕丰坐在屋中,顾雨宸熟练地为他泡好了茶水,再不似当初少时那般亲近,也少了当时动不动就用撒娇,来掩盖做得不好的事实:“二哥哥,用茶吧。”
然后呢?顾雨宸就该喋喋不休,发没发生的事,都要说得绘声绘色。
若是原来的话,他就该如此,可是如今他只是对自己凝望,终于挤出一句,还是干瘪瘪地努力为之。
他问他,烫不烫,要不放下变温了再说。
顾裕丰看向他的认真,期许着他接下来的表现,只是顾雨宸望向他,尽量不去抽走目光,却也再没了下文。
顾雨宸承认,自己装得依旧太过失败。
再怎么努力,那痕迹都太重,重到顾裕丰还要提醒他,此刻你该夹给我一口菜,放在碗里便是。
顾茗也直言不讳地指出了这番别扭,持续几天之后,干脆从床上坐起,一双圆眼满是童真:“爹爹,你明明不习惯,为什么还要假装成这样。”
顾雨宸收回了给她盖好被子的手,也变得小心翼翼:“爹爹没什么。”
“你就是不开心,父亲只要在,你就更不开心。”
她感觉得没什么错,可顾雨宸已经不是不开心,而是心里没什么感觉。不论他对自己如何好,他都早就过了去感到开心的时候。
顾雨宸与颂菊最终直白地说起,直到如今,自己确实什么都不会了:“我似乎真的是不会装模作样了,没那么期待之后,他如何都不让觉得快乐。”
“可是少爷,其实你现在这样,应该就是家主喜欢的。”
顾裕丰总会到来的及时,却又不合时宜。他只得暂时在柱子后面,隐藏住自己身影,即使仍会暴露,却也不能这时走出去。
顾雨宸向颂菊投去了不解的眼神,但事实就是如此,已不需要颂菊再重新思索组织话语:“就是您如今胆怯小心,到了他的眼里便成了需要人保护。其实,他就是需要少爷您这样吧。”
原来自己在他人眼中曾经是如此,顾雨宸忍俊不禁,却并非笑过去的单纯,还是觉得愚蠢:“原来是越傻越好,没有头脑,只被人摆布,然后失去一切就对了……”
“不是这样的!”
柱子后面的人终于急切地走了出来,惊退了颂菊也正想要反驳的想法。院中相对的,又只剩下他们二人,顾裕丰走去他的面前,赶紧牵起了他的手,特意留下了一段很近的距离:“我只是希望你想得少一些。”
那段把控他人的话太过深入人心,顾雨宸凝望着他的认真,可是被握住的手却还是会不自觉地会微微颤抖:“二哥哥,我会听你的,你不用多想。”
颂菊走回了顾茗的屋子,院中的寂静依旧。他们对话的声音,只有彼此才能听得清楚,顾裕丰抓着他,拼命将他在冰冷的水中打捞,只可惜顾雨宸递给了他手,却不肯递给他自身的全部。
顾裕丰在月下抱住他,那一刻,他也终究明了,自己苦苦相求的回到过去,已在日日消磨中,终再难燃起火苗。
苦苦相逼,只怕更是一种残忍。
“后来顾裕丰当然送我去学堂了,他也不强迫我爹爹还能有多么爱他,可是我爹爹怕他反悔,还是努力装得对他服从。我不知道顾裕丰怎么想的,明明他最痛恨谎言,可惜了,那之后他和我爹爹的相处,也只能活在谎言中,再恨都无用。”
向过去的路难回,顾裕丰难得睁开眼睛,向未知的路看去。
他站在顾雨宸院前,那条又深又长的走道上,第一次想了望到更远的今后,也发觉自己曾想过的遗忘,终究是年轻时才有的想法。
该往后看了。顾裕丰望见从前走来,总是心事重重的自己,却根本无法阻拦他,只得看着他双眸凝重,一步步越错越深。
就算重来一次,过去的自己还是不会改变心意,也意味着如今的下场只会一次次重演。
顾茗看着陆枫泽洗干净茶具,却不认为顾裕丰的反思是为时不晚。她只觉得他是虚伪,功名利禄尽数获取之后,才不过想起并拿起了为难的感情,去作为他生活的消遣。
天色一点点低沉下去,顾茗眼睛也红了起来,并非因为泪水,而是她想到了她最气不过的事情。
“根本就没有回温,让我爹爹彻彻底底失望的,是我哥哥要去留学的时候。顾裕丰如何都不允许我哥哥离开前再见爹爹一面。后来他走之前,他发誓要站稳了脚跟,再回来接爹爹离开,可不等他回来,爹爹也死了。”
“你哥哥,不厌烦你爹爹了吗?”陆枫泽还记得这件事,但他也明白,其实是顾茗还没有仔细提及个中细节。
“人总会长大的,我哥哥什么都明白之后,他和我一样,都最为我爹爹不值。”
旁观者总是最清的,但当时他们也都没有能力去撼动一切,所以才会任由所爱之人在命运之河里被推着前进,最后抱憾终身。
顾维朝与顾骏安十五岁时,被顾裕丰安排着,皆是要去出国读书。
消息不多久就传进了顾雨宸的耳里,惊得他都吓掉了手里正在浇花的杯子,仔细问起颂菊,此话可能当真。
顾茗半途才进了屋门,只听见一句顾维朝与家主大吵一架,把家主气得不轻。
缘何吵架,顾茗不知,可她却看见了爹爹脸上,浮出惊讶的神情,嘴唇不知该不该张开,等再出声,才深刻表现出他是不可思议:“他是为了我,和家主吵得架?”
是啊,顾维朝在前厅当着徐义真、顾骏安,对着顾裕丰就是一顿劈头盖脸。顾骏安当然觉得顾维朝此举实在是太冲动,在身旁拉着他的衣服,望他赶紧停止。只是顾维朝坚决不肯,那双极像顾雨宸的眼睛,对顾裕丰决绝地凝视,严刑拷打着堂上不可一世之人的内心。
“我临走前,只是想要见我爹爹一面,都不行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啊!”
徐义真也想要靠近阻拦,生怕顾裕丰气急了,再对顾维朝用不该受的家法,可惜无人能将他压制,跪在地上的是两个人,可顾维朝直接站了起来,个头虽比顾裕丰还差了一些,气势却已完全不输他。
他平视着这个平日里,没对他与顾骏安付出半点心血的伪君子,心中的愤懑,在他的刻薄面前,也再无法压制半分。
“那他说了什么?”顾雨宸心悬了起来,不论顾维朝那时说了什么,他也都能猜到他会为了心中的执着,口不择言。
颂菊特意压低了声音,但即便如此,顾茗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主母待我很好,所以我才有幸活到今日。我曾经不懂主母,为何不像待大哥那样,也待我事无巨细,后来我才明白,那能待我事无巨细的人,是被你剥夺了资格,你还拿我做威胁他留在你身边的筹码。若是你有对我半分上心过,也不会让我五岁时还是非不分,对自己的亲生爹爹那样咒骂。”
顾维朝那时毫无颤抖,紧紧攥着拳头,这一字一句,就是他一直想要说的,他痛恨的。
他鄙视这个面对着自己的道貌岸然之人,恨意在他的心上越烧越旺:“你都未问过我爹爹想不想见我,就先拒绝了我要见他,说是顾念他的情绪,所有的,还不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顾裕丰僵在了原地,想要挪动的脚步,却也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向前。
他们的控诉从来条理清晰,掷地有声地砸下来,仿若血淋淋摆在自己面前,徐义真是如此,顾维朝更是如此。
被自己的儿子痛骂,顾裕丰从未想过,都让他恍然以为,自己是回到了顾铮棠濒死的床榻旁,而那是他一生中作为“儿子”,性情最真实的一次。
他端着一碗加了毒的药,恶狠狠地对他讲,老东西,你下地狱吧,这是你的报应。
可谁承想,兜兜转转,就像报应,他的儿子也不留情地对自己翻了脸。这次无人会再隐忍,他的亲生儿子迫不及待地,亲手撕开了自己虚伪的纱,以下犯上,更唯恐天下不知。
可顾维朝铁了心,他就是不会再给这种人跪拜,从他毅然站起的那一刻,他就已然决定,揭穿顾裕丰的虚伪,哪怕于自己而言代价惨重。
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顾雨宸听到顾裕丰当时沉默了好一阵,后背直冒出阵阵冷汗。他赶紧一把抓住了颂菊的手腕,神情更加慌乱:“然后呢,是不是顾裕丰打他了,是不是也不让他去留学去了?不行,我要去给维哥儿去求情……”
顾茗见状赶快跑了过去,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令他安心,生怕他会冲动。颂菊也未再敢继续停顿,紧拉住顾雨宸,眼神不断传递起抚慰:“家主没打维哥儿,只是把他关了起来,说,等他到了要去留洋那天,就会把他放出来,不会有大碍。”
解释一出,顾茗明显感觉到了,顾雨宸略微松弛些的腰身。他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呼吸,可呼吸声却极为明显,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他望向一边,是又瞬间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刚刚还紧抓着颂菊胳膊的手,他松开搭在了桌上,表情中的急切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许久不见的过度冷静:“找个人,去给维哥儿带话,说我还记恨他当初对我的冒犯,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他,要他不要再与他的父亲作对了。”
顾茗感受着父亲的冷言冷语,他无情得实在是太过真实,不等自己插言,颂菊都被他蒙骗,先一步有了顾虑:“咱们当初就是怕维哥儿对您厌恶,所以后来一直都是偷偷地关心。这如今知道他一直心系您这儿,您还说狠话斩了他的念头,只怕会更伤维哥儿的心啊。”
“这么多年明面都没体现过什么关心,如今把这话带去,他不会难受的,正好让他心安理得,也能好好奔前程。”
顾雨宸说得仿似这人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可冷淡之下究竟是何感受,顾茗觉得参透了,又竟完全猜不透。
他明明不舍,却还要装作从未在意,顾茗那时不懂这种决绝,只知道颂菊姨也是一脸不舍地走出院中,那一刻,这里无人感到愉悦。
顾雨宸拖过了顾茗的手,轻轻拍了拍,却又抬起头,阴霾隐去,转而又对她温柔一笑:“茗儿,你记住,今后若有好的前程和拖你后腿的人,你一定要毫不留情,和拖后腿的人斩断关系,千万别舍不得。”
他说得坦荡且坚定,甚至一番说辞根本就不像,从来只会对她和颜悦色的爹爹会说的话。他变作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可在这个春日中,顾雨宸也只不过是说了心中的参悟,他不会再留念,也不再会思考所谓能两全的余地。
顾裕丰那日没有去医馆,却也没有去顾雨宸这里,而是去了家祠。
沉生被挡在门外,陪着他一待就待了一整个下午,待他再出来,顾裕丰已是双眼通红,像是哭过的模样。犹豫之后,他才慢慢说出了之后的打算,还是要去那儿,要去顾雨宸的院子。
顾裕丰一步步走得极不确定,迈进院子时还是心虚更多,但他没想到,顾雨宸还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先一步走出来迎向自己,未等自己开口,就挽住了他的胳膊。
“家主,快进去好好歇歇吧。”
他们难得默契得谁都未开口,走近屋中也只剩他们。顾雨宸没再提起顾维朝的事情,平静可用平常形容,更可用诡异。
只是这次是顾裕丰耐不住性子,面对顾雨宸的心淡如水,自己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维儿会去留学的,你别担心。”
顾雨宸闻言果然愣住,另一只空闲的手却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对着他温柔笑起,态度看不出起伏:“劳烦家主了,这孩子还小,不懂事,他说得话你别在意。”
他收回手,毫无预兆,可下一刻,手竟落在了自己衣服的盘扣上,手指还绕在扣间,开始一点点打转。
顾雨宸一眼不看,解得相当娴熟,暗示包含着魅惑,仿若将他自己变得与平日的顾雨宸毫无关系:“家主若还气,让小三儿赔给你吧。怎么都行,只要您能消气。”
袍子瞬间脱落在地,顾雨宸也顷刻凑上前,一下子吻在了顾裕丰的唇上,只是还不等他撬开他的双唇,顾裕丰就赶紧搂住了他的腰,把他抱到腿上,与他强行分离。
顾雨宸定睛瞧着,根本没想到顾裕丰眼中竟会是如此复杂。那没有欣喜享受,而是悲伤,与他醉酒得那次一模一样。
“你若是也想见维儿,为何现在不直接告诉我,反倒要这么作践自己呢?”
作践?顾雨宸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伸出手扶上顾裕丰的眉头,却又根本施展不开:“这是您喜欢的啊,怎么就成了作践呢。”
可谁承想,这一刻,顾裕丰却偏偏成了正人君子。
顾茗眼睁睁看着顾裕丰从院子里离去,那时天才刚刚变作夜色,顾裕丰却一刻不再停留。他脸上又有了眼泪,顾茗看见了只觉不敢相信,但也是后来她才知,顾裕丰当时离去时嘴里念的话语,是“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把小三儿变成了这样”。
他许久都再未来见他,顾裕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家寡人,夫人尚在,儿女双全,却只一人独守自己院中,越想越痛苦。
人人见了他只想对他控诉,顾雨宸更是恐怖,在自己面前不倾听更不反应,他的控诉早已化在无声之中,是完完全全变成了麻木。
原来,如今眼前的种种,就是自己的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