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的背景是公寓,看来是池错身体没那么差时候录制的。
凌乱的卧室,池错身上挂着件湖绿色的丝质衬衫,裸露的肩膀还残留着苏凌云的印迹。
不觉屏住呼吸,努力在脑海里去找寻那些短暂的甜蜜,可吃完后,留下的全是撕心裂肺得痛。
“小云。”镜头里的人笑起来,看上去那么轻松自在,似乎病痛不在,他仍是恣意飞扬的池错。
苏凌云忍不住用手去触摸屏幕上的人,摸他的眉眼,摸他令人心疼的瘦弱,摸他永不会被禁锢的眼睛,摸他……离别只有三天,却一分一秒都让人无法适从。
“你看到这个视频,意味着我应该是死了。”池错耸了耸肩,似乎皱了下眉,接着道,“很可惜,这个秘密我无法在活着的时候告诉你,因为答应了一个人,要保守秘密。”
“不过,我死了这个诺言应该就失效了吧?”笑容越加邪魅,“就算要找我麻烦,也找不到了哈哈!”
苏凌云在池错去世前的那股强烈的不安又从心底弥漫,他捂住胸口,点击暂停,狠狠地深呼吸几口,勉强维持住理智,重又继续。
“其实,你八岁那年,我的出现并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上天的安排。”
“我将你卖给人贩子也并不是缺钱。”
“你知道的,我的爸爸,是个强奸犯。”
“那你知道,我的妈妈,那个你从未查到过的人,是谁?”
池错似乎来了兴趣,伸着头靠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
苏凌云瞪大了双眼,那不安无限放大,他张着嘴,连呼吸都忘了,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的池错。犹如恶鬼即将从这薄薄的屏幕后面,破壁而出,一击必杀,置苏凌云于死地。
“我的妈妈,叫叶婉。对!你没听错,就是你的妈妈,叶婉!”
天旋地转!砰的一声,苏凌云连椅子也坐不住,轰然跌倒在地,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电脑屏幕里的那个魔鬼,头脑一片空白。
偏生那魔鬼不知是故意还是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灿然一笑,嘴巴一张一合,继续说着残忍至极的话语。如撒旦的咒语,剜心掏肺。
“我的弟弟,我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一阵疯了似的狂笑,笑得太狠,又接上一阵咳喘,末了,嘴角竟流出许多鲜血,当真是地狱爬出来的魔鬼,来找苏凌云索命。
“亲爱的弟弟,爱上哥哥的滋味如何?”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也同样爱着你吧?”
接连的问句揭开了假象,池错又坐了回去,远离镜头,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瞧,伸手解开衬衫扣子,袒出上身。
“瞧瞧,这一身的伤疤,都是你的杰作,你以为,在我身上留下这些印迹,我就属于你了?”
“别做梦了蠢货少爷!”
“你这个小偷,偷走我的妈妈,我怎么会轻易饶了你?”
“我一无所有,还马上要死了,怎么才能让你尝尝我的痛苦?让你知道失去挚爱和希望究竟是何滋味!”
“哥哥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你不会怪我吧?啊,亲爱的弟弟!”
“噢,怎么会怪我呢,你爱我还来不及呢!”
这,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池错,苏凌云瘫坐在地上,想要把那个视频关掉,可他浑身软的像被抽了筋骨,任凭那视频里的冒牌货胡说八道。
他假借池错的面容,池错的声音,他在胡说些什么啊?!
“喂,喂!你过来,你过来!”苏凌云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拨通了白相言的电话,几乎是嘶吼。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池错为了让自己不再爱他而编出来的谎话!
视频还在继续,苏凌云再次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关掉。刚起身,池错的脸无限放大在面前,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停顿,那个画皮鬼便撕开了假面,嬉笑着朝他做鬼脸。
“苏凌云,你这个傻逼,哈哈哈哈哈……”
“可惜了,我不能亲眼看看你现在崩溃的模样,真是太遗憾了!”
“噢对了,你和妈妈都要好好活着啊,尤其是你,好弟弟,要多多替哥哥尽尽孝哦!”
“永别了!”
许久未曾见过苏凌云发病的样子,双目赤红,失了理智的凶兽在屋里横冲直撞。白相言进来,这公寓里的家具被这疯子砸的所剩无几。
发生了什么?白相言知道,现在的苏凌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剩下暴戾和毁灭在心中。他环顾四周,发现了那个插着u盘的电脑,本想拿到个安静的角落看看到底池错给苏凌云留了什么,让他突然发病,却不小心按了播放键,于是那个视频又自动从头开始。
“小云。”是池错那张倔犟不羁的脸,他笑起来,总让人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顽强和不服输。
苏凌云一愣,慢慢地转过头,看向电脑屏幕里的池错。
两颗豆大的眼泪霎时间从他脸上滑落,暴虐的猛兽逐渐安定下来,蜷缩在地毯上,抱着双腿啜泣。
视频越到后面,白相言的眉头越拧巴,这个狡猾的池错,竟在这儿摆了一道!可扪心自问,他不气池错不遵守约定,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了苏凌云。相反,他却为池错感到开心,背负了一辈子的东西,终于放下,也算是一种释然。
“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是他编出来骗我,让我不要爱他的,是不是?”苏凌云的神经已濒临崩溃,躺在地毯上闭着眼又随白相言听了一遍视频的内容,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八九分。
可他还是要亲口问问,想要听到一个答案,至于答案内容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
白相言沉默,盯着脚边的苏凌云看了良久,哪怕这个人看起来真的要破碎掉了,他也不愿再说一句假话。
既然这是池错希望的,那就帮他最后一个忙。
“他说的,都是真的。”
自池错去世,叶婉几乎没再见过苏凌云。只是听家里做事的人说,似乎现在小苏总工作勤勤恳恳,把公司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白医生也时常会来看看,告诉她说儿子的病情有了重大突破,完全康复看起来是指日可待。
所有事好像都走上了正轨,却又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七月半,池错去世已快三个月了。
黄昏十分,听说是阴气最重的时候。苏凌云带了些饭菜,独自来市郊的墓园看望池错。他半倚着墓碑,喝的有些醉了,瞧那墓碑上的照片似乎也在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你笑什么?”苏凌云打了个酒嗝,眯着眼,想看清那照片。是自己看了无数次的面容,干净恣意,永不屈服。
“你是不是笑我傻逼?知道了全部真相,还屁颠屁颠来看你。”苏凌云自嘲一笑,又开了罐啤酒,从兜里掏出池错从前喜欢抽的烟,点燃,吸了口。
“这烟真难抽,你怎么抽的下去?”咳嗽两下,苏凌云把那根燃了半截的白沙烟搁在池错墓碑旁边,叹了口气,“如今你身体健康,想抽就抽吧。”
“我过得挺好的。”自顾自地说,带来的凉菜和啤酒不知觉都下了苏凌云的肚子,他喝掉最后一口啤酒,瞥见地上剩的残渣,笑得天真,“池哥,我把给你的酒菜都吃了,你不会怪我吧?”
“呵呵,以前我总问,怎么会有人名字叫‘错’?他父母怎么忍心的?”
“现在我知道了,是这么个意思。你总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挂念你,没人在乎你的死活。”
“你看,现在你不是了……”
泪水无声从脸颊滑落,苏凌云额头抵在池错的遗像上,深深浅浅地呼吸。
“池哥,以前的恩怨就让他们成为过去,我不生气也不会追究,你要是气消了,就跟我回去,我们好好的,哪怕做寻常的兄弟……好不好?”
“池哥,我……我好想你……”
圆月初升,赤艳如血。
泪眼朦胧间,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起开,醉鬼!死沉死沉的,你压着我了!”
猛地回头望去,一脸泼皮无赖的笑容,池错穿着件纯白色t恤,正一脸嫌弃地看着醉生梦死的苏凌云。
伸手去抓,似乎还是那个温软的触感,苏凌云咧嘴一笑,说道:“抓到你了,池哥。别再离开我……”
凉风渐起,树影婆娑,月上中天。
寂静漆黑的墓园里,有个人影,靠在冰凉的墓碑上,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