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错醒时,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直冲脑门,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微微抬起头,环顾四周。
病房里只有他和一台连接在自己身上的机器作伴,静谧的空气中,听的到那机器监测数据时发出的“滴滴”声,有规律,但令人心烦。
他没有住院的记忆,依稀记得之前还在厨房里给苏凌云烧菜,然后就断了片一样,睁开眼就躺在医院。
自那天后,苏凌云变得沉默寡言,但每天都会到公寓陪池错一起吃饭。不管池错做的饭菜有多难吃,他都面不改色全都吃光,甚至有时刚好撞见池错藏在厕所吐血,他也一言不发,只是在池错虚弱地起身时,递上一杯温开水。
池错笑他变成了哑巴,苏凌云也只是挑挑眉,将越来越虚弱的池错整个抱起,扔在床上,然后野狗扑食一般,覆上去啃咬池错毫无血色的唇。每一个吻,都带着决绝和凄然。
池错心想,苏凌云当真是喜欢上我了?
刚强撑着身体靠坐起来,门外有响动,池错望去,是白相言。
“醒了?感觉如何?”白相言双眼通红,明显是哭过。
池错一愣,虽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可当这件事真正摆在面前时,他发现,原来并不能坦然接受。
“我,还有、多少……时间?”声音抖得不像话,池错提了三次气,才勉强把这句话说完整,到最后几个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白相言瞧池错苍白无力又瘦骨嶙峋的模样,和最初见到他时的那副桀骜不驯、坚韧不拔的样貌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癌细胞扩散比想象的要快一些……”白相言说不下去,他觉得这对池错太过残忍。
“呵。”池错笑了笑,后面的话不用说他也大概知道,恐怕这次是真的扒着手指头过日子,每见到一次太阳升起,都是一场幸运。
“我从小,就没人喜欢,他们都说我是累赘。后来,我杀了那老头,别人都说我是恶种的后代,本性难移。我在西街混了十年,没人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我也快忘了我是谁。”池错慢慢地说,他眼神放空,身体被一团死气笼罩,“原本我从不信什么命运,现在我懂了,有的人,生来就是要还债的,大约是我上辈子缺了大德,这辈子要被全世界抛弃来还。”
话音落下,病房里只剩机器监测的冰冷声音还在进行。良久,池错又说道:“可能是我的债要还完了,得抓紧回去复命,还要重新投个好胎呢!”
故作轻松的笑容,并不好看。可白相言还是觉得,眼前这个卸下所有戾气、抛下所有仇恨的池错,显得那样俊美。
白相言坐了会就离开了,房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池错刚才其实想问,苏凌云怎么没来,但他又觉得没必要。
不知在病床上发了多久的呆,直到房间的灯统一点亮,窗外被黑夜笼罩,苏凌云才捧着个保温桶,推门进来。
“你来了?”池错笑,脸上的肉太少了,笑起来脸颊上的皮皱在一起,像个漏气的气球。
保温桶打开,里头是热腾腾的参汤。
“你煮的?”池错接过参汤,闻了闻,很香。
“可不可以不死?”苏凌云的声音很小,刚好能传到池错耳朵。
他用手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在哭。
这模样让池错想起,那年自己接近苏凌云,带他出去玩,吃些家里不允许吃的垃圾食品,每当自己要送他回家时,他都是这副样子,瘪着嘴巴,耷拉着眼角,小声问道“可不可以不回家?”。
“对不起,池哥,对不起,我从前那样对你。我很想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你……”杂乱无章的话,带着哭腔,苏凌云放下手掌,露出满是泪痕的面庞,紧紧攥着池错骨瘦如柴的手,好像生怕他松了劲,池错就要从眼前消失了一样。
直到这一刻,池错才真的确认,苏凌云大概,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他释怀地一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苏凌云绒绒的后脑,低声道:“其实,相爱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是心意相通,一时一刻,也都是美好的。”
苏凌云一愣,仰面去看池错脸上的表情,见那人温柔地笑,如春日融化坚冰的暖阳,“看什么,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你啊!”
苏凌云的泪变得更多,汹涌而下,任凭池错怎么哄都不好。
最后,池错叹了口气,说:“小云,你带我去旅游吧,我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好。”苏凌云这才起身,匆忙抹了把脸,掏出手机,问池错,“想去哪?”
可惜池错身体实在太差,最后也只能选择去些开车能到达的城市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