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人的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3岁左右。因此,自我有记忆以来,她的存在就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就像太阳、星星和月亮一样,像爸爸和妈妈一样。与她有关的一切,我似乎都记得很清楚。相应地,这句话也贯穿了我有记忆以来的整个人生。——“她是你妹妹”。———————————————在我两岁半的时候,我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已经不记得初见她时的场景和心情。关于“妹妹”的最早印象,大约是像玩具娃娃一样的小小的手和脚,软软嫩嫩的脸蛋和身体,不时的尖锐啼哭或咯咯笑声,以及——“妈妈,为什么妹妹没有小鸡鸡?”“因为你是男孩子,妹妹是女孩子,只有男孩子才有小鸡鸡,女孩子是没有的。”“那妹妹怎么尿尿啊?”“呃……女孩子下面都有个小洞,妹妹就用小洞尿尿哦。”当时我还不明白,有一个“妹妹”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记得,在幼儿园里,每当老师问大家有没有兄弟姐妹时,我总会很自豪地举起手;别的小朋友都在画爸爸妈妈时,我画的妹妹总会引起他们的羡慕;放学回到家,我的第一件事总是跑到妹妹身边陪她玩,顺便观察她今天有没有长出小鸡鸡。当然,再长大一点,我才略带失望地明白:妹妹不管长到几岁,都是不会长出小鸡鸡的。夲伩首髮站: azc o这时候,妹妹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妹妹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妈妈把妹妹的手交到我手里,说:“启年,在学校要时刻记住:小舟她是你妹妹,你要好好保护她哦。”尽管当时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保护”对于一个五岁半的小孩来说是一个很酷的词。于是我握紧妹妹的手,学着电视上的大人,朝妈妈敬了个礼:“yes,ada!”负责校车接送的老师则一边接过我们,一边核对花名册:“是大班的江启年小朋友,还有小班的江示舟小朋友是吧?”“江示舟”——这三个字,比起习以为常的“妹妹”、“小舟”、“舟舟”这样的称呼,于当时的我而言,是熟悉却又新奇的。是的。“江示舟”,是我妹妹的全名。再次听老师念这个名字时,校车已经到了幼儿园门口。就像以往我去上学那样,妹妹乖巧地跟我说,哥哥再见。松开她手的一刹那,有一种像是松开了风筝线的错觉。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跟老师一同离去的背影,我忽然发觉,妹妹并不像我以前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个专属于我、供我取乐的大号洋娃娃。从那一天起,她不再只是“江启年的妹妹”,更是“小班的江示舟小朋友”。—————————————————意识到妹妹不再是洋娃娃的后续,就是发现她根本就是个恶魔。在幼儿园里学会抢玩具的小孩简直不是一般地霸道,动不动就要抢我的零食,抢我的压岁钱,甚至连我的书和作业都要抢过来看,还不准我跟别的小孩玩。我稍微一生气,她就立马抢先开始哭。再加上妈妈那简直令人发指的偏心,我真的几度很想把我妹妹直接扔出家门。也多亏了这个恶魔,在她反复的污蔑捶打下,我的叙事表达能力竟得到极大提高。但很快我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不管事实如何,妈妈作出的最后判决总是:“她是你妹妹,你就让着她一点。”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以往我只关注到妈妈偏心妹妹,却没留意过父亲那从未落在妹妹身上的目光。因为,妹妹是“不会长出小鸡鸡的”。随着我们俩长大,好消息是,这种幼稚的争抢打闹也日渐式微了;坏消息是,她换了一种方式较劲:学习。与此同时,我们之间的互动也跌到了前所未有的谷底。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策略,因为自上学以来,她的成绩就一直拔尖到令父亲都不得不在意的地步。“启年啊,你是男孩子,怎么连你妹都考不过?”因为智商本来就跟性别无关啊。没办法,你女儿天生就是比你儿子更聪明。如果是长大后的我,应该会把我领悟的这个事实这样告诉他。可惜,今后他大概是没机会听到了。高年级通常比低年级放学晚一些,我上初中以后更是如此。因为妈妈的吩咐,我还是得每天去妹妹的班上接她。令人省心的是,她总是会待在教室里安静专注地写习题,直到我到她班门口喊她的全名。不过,见了面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有时候甚至连招呼也不打——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打。想来她多半开始嫌“哥哥”叫起来太嗲。相应地,我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叫出“舟舟”、“小舟”或者“妹妹”这样亲昵的称呼。尽管如此,为了示好,每次来接她之前,我都会去买些她喜欢的饮料或小零食。虽然总是一脸冷漠,她最终还是会接过,同时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和速度说一句“谢谢”。这么别扭的性格,在学校真的会有朋友吗?我时常暗想。有一天,我给她带了板巧。这次她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也没说话,只是捂着腮,神色古怪地摇了摇头。当时我刚好处在青春期身高猛涨的阶段,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跟她面对面说话得俯下身。“你牙痛?”她好像吓了一跳,同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捂腮的手直接转为捂住整张嘴。我不禁暗笑:就算是一副早熟冷漠的样子,按年龄来说,也就只是一个牙都没换完的小鬼嘛。“是又有牙要掉了吧?要不要给哥哥看一下?”我开始循循善诱地哄她,“放心,哥哥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就看看,不会像妈妈那样动手的。”迟疑了数分钟,她才缓缓把手挪开,在我“啊——”的引导下,有些胆怯地张开了嘴。我趁势把食指挤了进去,很快找到了那颗正在晃动的乳牙。往牙根方向探过去,果然,底下的恒牙已经冒头了,乳牙离完全脱落只差一步之遥。“痛吗?”我试着轻轻摇晃那颗牙。她轻微地摇了摇头,同时几乎本能地攥住我的手腕,估计是怕我突然使劲。然而趁她摇头的瞬间,我另一只手已经拍上她的脸颊,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也随着作用力应声落在了我手里。那一刻,她那平时总是耷拉着的无精打采的双眼蓦地瞪大了,茫然地盯着我。紧接着,便燃起了恼羞成怒的火苗。我立马把手指连同那颗乳牙一起抽出来,讪讪地说:“呃,今晚牙齿仙女会来送你礼物……”“江启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她终于气急败坏地打断我。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全名。“首先,三岁小孩还没到换牙的时候。其次,谁叫你自己太天真,还信我说的话?”我也不甘示弱,“再说了,拔你牙是为你好,你不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对着你哥发脾气。”见她瞪着我的眼神逐渐发酵到像是要掐死我的程度,我的心底却忽然奇妙地升起了一股……暗爽?“……我回家告诉妈妈。”半晌,她才干巴巴地挤出这句话,扭头就要走。跟妈妈告状也没用,妈妈才不会骂我呢,甚至还会表扬我。何况你换牙期至少一半的牙,都是找我打架的时候磕掉的。我这做哥哥的今天亲自动手替你拔一颗怎么了?算了,不过是牙都还没换完的臭小鬼,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就让让你吧。眼看她要跑开,我反手就扯住她的书包,又顺手把水壶塞到她手上。“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吃冰淇淋,不要告诉妈妈哦。还有,赶紧漱一下口。”她回头白我一眼,冷哼一声。看着她一脸不悦但还是乖乖接过水壶漱口的样子,那股暗爽又上来了。——真就还是个小鬼。她把水壶递还给我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示舟。”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叫她。“如果哥哥以外的人这么跟你说话,你一定要赶紧告诉爸妈或老师。”“哈?”她那双无精打采的大眼睛又一次瞪大了。“就是,说带你去吃好吃的,或者带你去玩,叫你不要告诉爸妈。”她直勾勾的视线莫名令我有些难为情,我不自觉地挠了挠脸。“还有,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跟我说。妈妈说过……要我保护好你。”又是半晌没吭声,但我忽然注意到,她的耳根好像有点发红。“……嗯。”
她移开视线,喉咙里哼了一声。停顿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谢谢。”—————————————————当时的我没有想到,更大的危险会来源于内部。后来我才知道,即便是太阳、星星和月亮,也终究会有黯淡和陨落的一天。就像我曾经以为是全世界支柱的爸妈,也会在某个时候开始破裂,直至彻底倒塌。初三那年,由于要备战中考,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得挑灯夜战到至少十一点。这也令我得以窥见那隐藏于黑夜当中,已然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几次尝试报警后,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只不过是让我也变成了所谓“家事”之中的一环。我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挡在妈妈面前,以及——“至少别在示舟面前……算我求你们了。”因为以她的脾气,如果得知这回事,她不可能不护着妈妈。可她和我不一样,她还小,又是女孩子,她经不起打。我保护不了妈妈,但我们都希望至少能保护好示舟。目送他醉醺醺晃悠悠回房间睡觉的背影,有好几次我差点按捺不住上前捅死他的冲动,但每次都被流着泪的妈妈抱着拦了下来。“启年……再等妈妈一段时间,妈妈会带着你和小舟一起走的,你不能把你的下半辈子赔进去……”即使遍体鳞伤也几乎不吭声的妈妈,却总是哭着向我道歉,“对不起,是妈妈,是妈妈害了你们两个……”“妈,你别怪自己……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我一边跟妈妈心照不宣地为示舟维持着家庭平静的假象,一边等待着共同逃离的那一天。然而,先到来的却是我的单独脱队——s城几乎所有的高中都是住校制的。即使这样,每天下了晚自习,我都会给示舟打视频电话。“喂?又干嘛?”“都几点了,赶紧滚去睡觉,还有记得把门锁好,不然妈以为你没睡,又进来抓你玩手机。”“要你管?”“行,不听话是吧,我明天就打电话告诉妈。”看着她骂骂咧咧地锁好房门,关上灯,直到听见她睡着的呼吸声,我才会安心把电话挂断。“不是,兄弟,你每天晚上都跟你妹连麦睡觉?”“……要你管?”“我去,遇上死妹控了……”“我不是妹控——”算了,懒得解释。周五傍晚回到家,他一如既往还没回,妈妈出去买菜了,示舟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你来我房间一下。”我说。她一脸疑惑不解,但还是嘟嘟囔囔地起身。进入青春期以后,她的身高也窜得很快,现在头顶刚好够到我下巴附近。进了房间后,我把房门关上,便向示舟一步步走过去,将她逼到了书桌前。“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好好保护自己吗?”“保护什么?”“妈妈说过,不能让别的大人或男孩子随便碰你的身体。特别是……这里,还有这里。”我从背后搂住她,一只手伸进她的校服下摆,隔着薄薄的一层内衣,抚上她微微隆起的娇小的乳房,另一只手则探进她的裤腰。她没有抵抗我的触摸,反而顺着我那只探进她裤腰的手,引导着我向更隐秘的角落探去,直至我的中指挤进某条湿热的缝隙。随着指尖顶入了最深处,她的身体瘫软在我身上,在我手指的动作下,她一贯冷淡利落的声音逐渐婉转,与细微而激烈的水声混合在一起。快要绝顶的时候,我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是哥哥,你就是男孩子啊。”我抬起头,视线猛然对上一面镜子。镜子映出我和示舟相似的脸,以及不同的身体。紧接着,门外传来妈妈的哭喊声:“她是你妹妹啊,江启年,你这个畜生——”我睁开眼,才意识到我身在高中的男生寝室。天还没亮,室内还是一片昏暗,周围是轻轻的鼾声。两腿间的凉意让我下意识掀开被子。是的,我是男孩子。这个梦吓得我马上预约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处,好在老师告诉我这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让我压力别太大,多跟其他同龄异性接触就好。当天晚上,我按部就班地打电话给示舟。她还是老样子,我却多了一丝心虚和困窘。像往常一样熄灯上床后,正当她准备把手机扔一边的时候,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在学校,应该没早恋吧?”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撂下两个字。“……神经。”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进入初中后,她的胜负欲不减反增,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习上。虽然长相出落得越来越清丽秀气,可性子也越来越古怪孤僻,别说谈男朋友了,就连女生朋友也没几个。这明明是应该担心的,可同时我却又有一种矛盾的侥幸感。每周末回家,妈妈都会偷偷拉着我说明目前的状况和下一步的打算,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担心。于是,这样安稳的假象又顺利维持了一年。高二刚开学不久的某个晚自习,班主任单独把我叫了出去,问我为什么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是不是忘记把缴纳单拿给家长了。应该是我妈忘记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好了。我说。不过等晚自习结束时间也有点晚了,而且我还要监督示舟睡觉,所以我还是决定明天早上再打。第二天一早,我趁早cao结束的时间打给妈妈。因为每天都亲自给示舟准备早餐,所以她一向起得很早。——没接通。我没想太多,只当她在忙,就随便补发了一条短信。午休时间,我掏出手机想看看妈妈有没有回复,却看到通话记录里多出了近十个来自同一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忽然涌了上来,犹豫再三之后,我拨通了那个号码。“喂?是江启年……先生吧?”“嗯,请问您是……?”当天晚上,作为命案现场的家里被封了。警方在派出所附近给我们俩一人开了一个标间。半夜,我听到有人敲门。我知道是她。“哥……今晚我能在你这边睡吗?”她一贯冷淡的声音说到一半就开始颤抖。进房间后,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很快地钻进了另一张床的被子里。我伸手关掉床头的总灯开关,随后便背过身去。房间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但我知道她没有睡着。因为我能听到闷在被子里的压抑着的抽泣声。两年来,即使几乎每晚都听着她入睡的呼吸声,这还是我们俩近十年来第一次睡在同一个房间。良久,我才开口。“示。”细细的抽泣声顿住了。“我没睡……你哭出来吧。”贪婪、忧伤、贫穷、怨怼、暴力、痛苦、死亡……短短三年里,我品尝到了来自众神的一切恶意。好在,我截留下了最后一件、也是最恶的礼物。“宙斯希望,人无论怎样被其他诸恶折磨都不放弃生命,而要继续一遍遍遭受磨难。为此他给人以希望:希望的确是诸恶中最糟糕的一种,因为它延长了人的苦难。”“示……”我只剩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