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远没来得及说什么,大门忽然传来“滴”一声,门锁紧跟着被人打开。
他们三个人都站起来,看向玄关处。
纪驰走了进来。
第三条路
还是早上出门的那一身西装,夏安远替他挑的暗红色领带,外面套的大衣却不见了,额发掉了两绺在眉毛跟前,是手弄下来的,或者被风吹的。
这让纪驰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匆忙。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谁都没有料到纪驰会在这个时刻突然出现,一时间难以找出应对的方法。
夏安远离他最近,可他似乎根本看不清纪驰脸上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他只感受到冷,因为纪驰活像刚从冰窟里走出来的人,西装冻得发硬,浑身散发的寒气几欲化为实体,好几米外都能看得清晰。就算屋子里暖气给得很足,夏安远也忍不住打哆嗦,外面的天气竟然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往前一步,正想开口让纪驰先回屋换身暖和的,叶湘说话了:“小驰,南城那边没事吧?”
纪驰沉沉地看了夏安远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轻飘飘扫了她们一眼,却并没有搭理她。
叶湘顿了顿,还是继续说:“听说是合同出了问题,拨款的时候卡住了?这么大的项目,那么多人的心血,你作为公司领头羊,还是应该到现场请人好好吃顿饭,把事情先摆平了,给下头的人打针强心剂才对。”
夏安远听明白了,叶湘这是在怪纪驰为了到这里来,把公司的事情扔到了一边。
“我自己公司的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纪驰松了松领带,走到夏安远身边去,手从后背往前摸,揽住他的腰,“倒是您,趁着我不在,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带着外人到我家里来,未免太过越界。我希望您给我一个解释。”
夏安远一愣,没想到纪驰对自己母亲说话竟然半点情面也不留。
但叶湘并不在意,像已经习惯了纪驰这样的说话方式,只是笑了笑:“小远回京城来这么久了,我来看看他,应该的,你也是,都不知道跟妈妈知会一声,这事儿我还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
“没有这个必要,”察觉到夏安远的僵硬,纪驰的手往里收得更紧,两个人几乎都贴到了一起,他轻声笑了笑,却不带什么感情,“我跟我男朋友结婚的时候,会来看望您二老的。”
听到他这句话,夏安远心头猛地一震。他转头望向纪驰,但因为靠得太近,只能见到他锋利的下颌线。
“但这也不是您带上乔二小姐到我家来的理由,”纪驰的声音太沉了,说话时,胸腔会因此发出细微的鸣震,夏安远总是喜欢听这个声音,他听到纪驰说,“你们想做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叶湘的笑滞了滞,但她仍然是极有涵养的,轻声细语的,“小驰,该谈的事情我们已经和小远谈好了,你如果想知道,那么我们几个坐下来,继续再好好聊聊也不是不行,但你要一直保持这种态度跟妈妈讲话的话,我觉得这场谈话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乔二小姐——”纪驰略过叶湘,看向乔娇,“你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
一直在叶湘身后听他们说话的乔娇这时候终于有了动作,她往前一步,眨了眨眼,缓缓说:“我当然是来为驰哥你和这位夏先生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的,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大概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们欺负了你这只金丝雀吧,所以不论是我还是阿姨告诉你,告诉你任何事情,恐怕你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不过……”她笑笑,眼睛里有狡黠一闪而过,“你们真的是会结婚的关系吗,你口中的这位男朋友,似乎并没把你当成男朋友噢,结婚是双方和双方家庭的事情,驰哥你没过问任何人的想法,就这么自己下了定论,今后不晓得有多少苦头要吃,你做生意都那么精明,怎么到这上面了,就总做些舍近求远、白费力气的事情呢?该选择哪条路,明眼人都看得清。”她轻轻一合掌,对夏安远笑,“你看,夏先生就看得很清。”
纪驰看了夏安远一眼。隔着布料,他手指几乎都要陷进夏安远的腰里。
“何必。”几秒钟后,纪驰说。
“何必什么?”
纪驰完全没有要周旋的意思,只是微不可见地一笑:“何必逼我给你们难堪。”他转而看向叶湘,“叶阿姨,您说何必呢。”
叶湘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眉头皱了几瞬,然后不可置信地摇头:“小驰,你叫妈妈什么?”
“没听清楚?那我再叫一遍。”纪驰看着她,“叶阿姨。您那么聪明,想必可以料到带外人闯进我家让我爱人难堪会是个什么结果,所以说,何必呢,何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呢,叶阿姨。”
叶湘身形忽然晃了晃,被乔娇及时扶住,她似乎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一直捂着胸口不说话。乔娇倒是把笑收了起来,脸上难得的正色,她看了纪驰很久,像在沉思什么,一眨不眨的长睫毛让她眸色变得更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淡淡开口:“我原本以为驰哥你是个聪明人,这么一来,你们纪家在继承人的选择上,恐怕就得多加考虑了。”
“不是纪家选不选择我,”纪驰很快回答她,却是看着叶湘的眼睛,“而是我选不选择纪家。”
这句话纪驰说得轻,字字落下来却有分量极了。
一艘巨轮要想航行得越远,船长的人选越不能马虎。纪驰从小就被当作下一任继承人培养,不是没人来竞争过,但自他不靠任何人,一手将自己的公司做到现在这么大,足以在京城圈子里占据相当地位后,纪家人便再没有了其它想法,因为虽然纪家旁系子孙众多,能和纪驰比肩的却难再找出一个。
纪驰将会稳坐纪家龙头这把交椅,是大家公认且期待的事情。可他却竟然肯为一个什么背景也没有的男人,将纪家的权力财富地位,这些旁人穷极一生也碰不到的东西,说抛掉就抛掉。
看得出对此毫无所谓的人只有纪驰,他轻巧甩出一句话,便能轻巧地威胁到纪家。
寂静中,乔娇突然笑得爽朗:“我真系估唔到,驰哥你都系个性情中人。”她转头对叶湘说,“叶阿姨,看来是咱们落了下风,还留在这做什么呢,走吧,我请您吃上次没吃到的chateaubriand,我朋友新开的店,装修很不错的。”
她又偏头看纪驰,笑眯眯的:“驰哥这样的男人,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啊,可惜,我和夏先生一样,是个有原则的人,利益、感情,分得都明明白白,”她把目光投向夏安远,“现在驰哥给出了第三条路,夏先生,最后你会选哪一条呢,我真的是太期待了。”
一直到离开,叶湘也没再说过一句话,看来纪驰的“叶阿姨”三个字,是真把她伤狠了。
纪驰还站在原地,仍将夏安远搂得死紧。夏安远紧绷着呼吸,想,已经进屋这么久了,纪驰身上竟然还是冷的,这么贴着,真像贴着块冰封住的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本就已经昏暗的天色彻底黑下来,眨眼间便看不清楚屋子里的陈设。夏安远记起来要开灯,他才稍微动了动,纪驰立刻收力,掐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开,声音沉得发哑:“干什么?!”
夏安远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指了指窗外:“太黑了,我去开灯。”
黑暗中,纪驰盯着夏安远看的眼睛也黑得吓人,近乎是虎视眈眈。夏安远被盯得心惊肉跳,本就紧绷的呼吸这时候更难以为继,黑暗像是从纪驰身上散发出来,无穷无尽,如同蛛网,又像触须,铺天盖地而来,裹缠住夏安远,让他生出黏腻的窒息。
“我去……开个灯,好吗?”夏安远又试探性地问了一遍,“只是开灯而已。”
纪驰的呼吸喷在夏安远脸上,这呼吸甚至也像凉的,良久,纪驰终于松动了,他收回手,放开夏安远。
先开的小灯,等到眼睛适应光线了,夏安远才将客厅和厨房的顶灯打开,他跟纪驰隔着距离站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时间已经晚了,再不做饭根本来不及,夏安远走到厨房,垂手看着操作台上备好的菜,一时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我现在开始做,”他轻声问纪驰,“晚一点吃饭可以吗?”
纪驰动了动,他往沙发的方向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过身,看着夏安远,欲言又止,太久了,像有艰难的话语问不出口。
最后他扯了个笑出来:“如果我没回来,你就要给她俩做饭吃?”
夏安远握住料理台的边缘,低声回答:“阿姨是长辈,做给她吃应该的。”
纪驰缓缓走向厨房,如果夏安远此刻转过身,会发现纪驰脸上有他从没有见过的阴沉。但只是几秒钟,纪驰把情绪好好地收起来了,他甚至脱下来外套,慢条斯理将衣袖理到手肘去,站到夏安远身侧,说:“来吧,说好了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