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杜蘅真正接触到物理之核的人,无疑是汪湘莲。
汪家书香门第,汪老师身上的门第贵气已经和骨血融在一起,西装永远登样,窄头黑皮鞋永远光洁,性情永远谦和。钟灵毓秀,宜古宜今。
每节课,汪老师都会早到半小时。
大多时候他静静坐在花厅,白玉雕的手压在公文包上,不旁顾,手边一瓯清茶,茶香袅袅。
简简单单的画面,是兰芝自芳,明玉自洁。
现代西方文化熏陶与中国传统文化修养,很好地结合在这个斯文温雅的男人身上。
他在等,等她来上课。
进行一对一的师生教学。
不同于她父亲的恃才傲物,有时弄得人下不了台,汪老师是一个没有棱角的人,他不会和人吵架,不会起争执,永远面带微笑。
轻风细雨。
如沐春风。
“眉眉儿,坐。”
“如何,昨天留给你的问题有解了吗?”
这时,汪老师会起身,推一推他的玳瑁眼镜,给她一个师长看待得意门生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汪老师的启蒙老师也曾给过他。
他的老师在剑桥大学做研究生期间,从师于着名天体物理学家爱丁顿博士,所以,汪老师在天体物理方面的学问很扎实。
他给她说解恒星内部结构理论,以及变星脉冲理论。
引导她,如何利用日全食验证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
杜蘅的数学基础是杜仲明为之打下的,扎实的基础使她昨晚睡了个好觉,并不用多刻苦,解答了四维空间下,如何得出狄拉克方程的推导。
汪老师看完她的推导,频频眨眼。
这就是汪老师斯文的失仪了。
他连惊喜都这么含蓄。
扶好眼镜,说声抱歉,然后夸她的推导十分灵性,对科学的直觉和思路都异于常人。拉马努金是不世出的天才,眉眉儿,你也是不世出的天才。
遇到她这样的学生,是他毕生最大的幸事。
他只能把自己会的通通教授给她。
只要她一直热爱物理。
在未来,一定会有更高的领悟与成就,必定远远超越他。
汪老师对待物理,是近乎信徒的虔诚,他说:“物穷其理,是一份求真的精神。”
也说:“眉眉儿,当你掌握真理,你就是正确的一方。”
汪老师一直没有成家。
身边也没有女伴。
杜蘅认为是由于汪老师热爱物理,一个人过分热爱什么,是没有精力再做别想的。
如果那天她没有在楼梯上听见父母房中对话,没有听见母亲潘晚吟怎么形容的汪老师,也许这样一直误会下去,反而美好。
母亲把最流利的德语拿了出来。
于是,汪老师在杜蘅心里永远走样了。
71年,绍兴。
九月中旬,夏天还舍不得走。
太阳热辣辣把人来晒。暑热逼人,街道两边的树木浮动一层可见的热浪,像把魂儿给晒出来。
杜蘅从老宅赶回自家,跑着回的。
整个人汗津津,头发湿粘。
她急于向父亲求证,不能再给她上课的汪老师到底是被抓捕,还是像父亲说的那样,只是重感冒需要停课养病?
一声干呕,将她钉在楼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