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和他记忆中的狸花猫重合起来,恍然之间,祝珩将小异族当成了正要被村下人打断腿的狸花猫。
牵着手从长街跑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他们提供了遮掩,他带着小异族逃离魔爪,来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
可惜不等他放走这只狸花猫,自己就因为旧疾发作晕了过去。
祝珩至今仍不知那瘦骨嶙峋的小异族是如何带着他求救的,他醒来的时候,就在明隐寺里。
高热的三天里,他的意识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但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有人在他身边照顾,他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炽热滚烫。
偶尔的清醒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但足够他将小异族记在心里。
当时的他不懂北域话,小异族不懂南秦话,交流全都靠肢体动作,亦或者是老和尚的翻译。
老和尚年轻时曾四处访游,精通南秦话和北域话。
带着口音的古怪话语是他病痛折磨时唯一的乐趣,每次接触到小异族那双黑亮的眸子,祝珩的心都热乎乎的。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他从未遇到对他这般好的人。
好到他如同孩童一般,献出所有的温柔与真心,甚至许诺永远。
——“我现在是奴隶之身,还有了残疾,以后肯定没有人愿意和我成亲。”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苦的,如果你愿意,可以与我成亲,我娶你。”
祝珩当时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明知对方是一个男子,他还是许下了成亲的诺言,似乎在没有产生爱意之前,潜意识已经预见到了他们未来的非君不可。
再往后,就是分别与忘却。
祝珩带着燕暮寒在废墟中穿梭,走一会儿停一下:“这里是禅房,当时给你安排的房间就在这里,但你每天夜里都会跑到我的房间找我。”
仿佛一瞬间被拉回了曾经,燕暮寒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画面:“你起初不愿意与我一起睡,后来见我蹲在脚踏上就心软了,拖着虚弱的身体将我抱上床。长安,其实那时候我骗了你,我并没有睡着。”
被狼群养大的燕暮寒很擅长伪装成猎物,他故意装睡,让祝珩心软。
时隔多年讲出这个秘密,燕暮寒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偷偷去看祝珩的表情,却发现祝珩眉眼含笑,并无惊讶:“我知道。”
小异族像只猫,装睡的时候眼皮乱动。
“那你怎么还把我抱上床?!”燕暮寒是真的惊讶,他一直以为祝珩没看出来。
祝珩挠了挠他的手心,温柔的语气像上午的日光,暖暖的,不晒:“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孩子睡在地上,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多可怜。”
当然他也有私心,一个人睡觉很冷,有只小异族陪着刚刚好。
惊讶过后就是得意,燕暮寒眉飞色舞,语气笃定:“你一定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所以才舍不得让我睡在地上,长安,你好喜欢我哦。”
明明满怀爱意的人是他,却偏偏要说对方情深。
祝珩知道,这是独属于小狼崽的别扭。
他乐于配合:“对,好喜欢你哦,所以早早把你定下来,让你当我的童养媳,地上那么冷,我可不能让我的童养媳挨冻。”
燕暮寒一本满足,问道:“之前听他们说明隐寺失火,找到了一具幼童尸体,这寺里不是只有你和老和尚吗?”
当时皇子们还提到了一个小和尚,他不知道是谁。
祝珩心中悲痛:“你离开后不久,老和尚捡了个被丢掉的小孩回来,起名叫明心,是我的师弟。”
燕暮寒怔愣一瞬,下意识问道:“师弟?你出家了?”
“……当然没有。”他倒是想,可惜老和尚不让,说他红尘中还有牵挂,因缘未了。
祝珩偏头打量着燕暮寒,老和尚说的因缘恐怕就是他了。
“明心从小跟在我身边,很早就剃度了,我与他情同手足,一直将他当成师弟看待。”
上天是公平的,剥夺了他和血亲之间的联系,就给了他明心,一个与他感情甚笃的小师弟。
只可惜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美好的东西都留不住,思及此,祝珩心中悲戚,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们所说的死者,大抵就是明心。”
他曾在睢阳城观音寺祈福,求观音菩萨保佑老和尚平安,买平安福的铜板还是明心给他的。
祝珩不受控制的想,会不会是因为他没有给明心祈福,所以明心才会发生不测?
“长安,长安……”燕暮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抱住他。
在明隐寺待了几个时辰,祝珩和燕暮寒为明心立了一座小小的碑。
“老和尚去哪里了?”
祝珩摇摇头:“不知道,我找官府里处理此事的人问过,明隐寺失火后,只找出一具幼童尸体,老和尚杳无音信,失踪了。”
了无音讯也比被烧死好,燕暮寒握紧了他的手:“老和尚有佛祖保佑,一定会没事的。”
天快要黑了,因为明心的死,从明隐寺回到大都的一路上,祝珩的情绪都很低落。
每每想起,心里就一阵抽痛。
本以为是寻常的分离,却没想到再回到大都,会面临生死相隔。
祝珩心中悲痛,同时也有怒火烧起:“明隐寺一事定然不会意外,在我离开后就起了火,分明是有人想烧掉一切和我有关的东西。”
燕暮寒没想这么深,猝不及防听到他的话,目光一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