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2)

怎么这么黑,已经入夜了吗?

“你醒了。”

燕暮寒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距离很近,祝珩愣了下,茫然地眨了眨眼:“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了。”

申时,下午,还不到傍晚的时候。

祝珩心里发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便是入夜,也不可能这么黑,黑得看不见一丝光线,像是掉进了墨缸里。

燕暮寒端着药碗,吹凉勺子里的药汁:“医师说,你太激动,吐血晕倒。”

和上次晕倒的原因差不多,都是气急攻心,祝珩的身体本来就虚,经不起折腾,老医师嘱咐要好好照顾,这几天就开始针灸,祛除身体里的毒素。

勺子递到嘴边,祝珩下意识含住,咽下药汁。

以前从未出现过失明的情况,应当是他太过激动,等心情平复下来后就好了。

祝珩不吵也不闹,无事发生一般,垂着眼皮,将燕暮寒喂到嘴边的药喝完:“楚戎在哪里?”

“在外面,候着,你要见,他吗?”燕暮寒放下药碗,祝珩昏迷的时候,他问过楚戎发生了什么事,“别多想,肯定,有误会。”

事情还没弄清楚,仅凭楚戎的一句话,不能断定祝子熹出了事。

祝珩心知这一点,但祝子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即使心知肚明也无法保持冷静:“让他进了吧,我有事要问他。”

燕暮寒将楚戎叫进来,这一次没有离开,一直坐在床边。

楚戎一见祝珩就跪下了,语带哭腔:“殿下……”

祝珩心烦意乱,呵斥道:“别哭了,你说舅舅在宫中遇害,是怎么回事?”

“大都传出消息,二爷在宫中被大皇子的车辇冲撞,当场毙命。”楚戎一下下叩着头,声声泣血,“二爷无辜遇害,十三年前睢阳一役有冤,祝将军与我父楚明灏遭奸人算计,奴无处诉冤,胆大包天擅请二爷牌位,恳求殿下为祝氏一族讨回公道,为我楚家满门洗刷通敌冤屈。”

楚戎今年十三岁,十三年前因楚明灏通敌,楚家被满门抄斩,楚戎是楚明灏的遗腹子,侥幸逃过一劫,后来被楚戎的好友救下,抚养成人。

他跋涉千里,从睢阳城到南秦大都,将自己卖入了国公府,为的就是伺机平反。

“所以你并不是亲眼看到舅舅遇害,只是听说。”

楚戎一愣,忙道:“南秦已经传开了,奴不敢欺瞒殿下,奴离开大都的时候,圣上正想着册立新后,二爷大力反对,他此番遇害,定是皇贵妃及大皇子在暗中捣鬼。”

皇贵妃苏氏,正是大皇子的母妃。

祝珩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什么时候听到消息的?”

楚戎如实以告:“离开睢阳城的时候,二爷对奴有再造之恩,奴不忍心见其无辜冤死,就偷偷潜入了祝氏祖祠,将二爷的封名牌位盗了回来。”

祝氏一族世代镇守睢阳城,祖祠就建在城中,唯有祝子熹这一脉在大都为官,祝氏族人死后,牌位都会送回祖祠供奉。

燕暮寒听明白了,传言真假尚未辨明,这人就拿着祝子熹的牌位来找祝珩,希望借祝珩之手来平反祝氏与楚家的冤案。

或许有对祝子熹的不忍心,但更多的是对报仇的渴望。

祝珩心绪难宁,眼前的黑暗更增添了他的烦躁不安:“你所言可属实?”

他听到楚戎重重的磕头声,声音里仿佛都带着血意:“奴句句实言,若有欺瞒,不得好死,望殿下明察。”

燕暮寒将楚戎安顿在府上,命暗卫暗中监视,然后又安排人快马加鞭启程,赶往南秦大都查探情况。

祝珩的舅舅就是他的舅舅,是要在他们的成亲仪式上坐高堂位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真是那什么大皇子害死的,他便为祝珩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

身为夫君,必须想夫人之所想,体贴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祝珩独自坐在床上,摸索着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牌位,他的指尖每在一个字上抚过,心里就升起一丝恨意,过去二十年里所受的屈辱一股脑儿都涌上心头。

他无心权势,并不想争,所求不过是他和在乎之人能安稳度日,是以德隆帝偏心其他兄弟,祝珩都毫不在意。

以往祝子熹每每要为他争一口气,争得皇子应有的排面,祝珩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巴不得一辈子待在明隐寺里,做个普通人,不明白祝子熹为什么执着于那些虚名。

如今祝珩明白了。

祝子熹争的从来都不是虚名,是尊严,是底气,是旁人不敢欺辱于他,不敢将他推出去挡刀背锅的权力。

祝珩抱紧了牌位,蜷缩成一团,如同小兽一般呜咽:“舅舅……”

此身立世受尽折辱,怎能不争。

祝珩原以为不在意便得自在,到头来才发现,即使他不争不抢,旁人也容不下他。

想要在这世道里安稳地活下去,不仅要争,还要争九五至尊之位。

燕暮寒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扶着门,思绪陡然飘回到七年前。

花神节的夜晚处处都是花灯,十里长街被点亮,如同一条坠入凡尘的璀璨星河,一眼望去,漫天遍地都是灯火。

燕暮寒被人群裹挟着来到最热闹的花神祠,从半空中飘落的粉色薄纱带着淡淡的香气,蒙了他一脸,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他看到款款而下的祝珩。

素衣雪发,眸光映烛,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那时的祝珩挽了女子发髻,他的相貌本就随祝苑,美得雌雄莫辩,是以燕暮寒第一眼看到他,误将他认成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