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很多画面,想起月光照在男孩白皙的身体上,那些细密的、毛茸茸的汗毛;想起男孩被他亲吻时,那湿漉漉雾蒙蒙望着他的眼睛。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黎江也因为痛所以微微蹙起眉毛,可一双手臂还是痴痴地环着他的脖颈,一直巴巴地望着他,像是想把他的模样永远地记住。
小也已经给了他最美丽的东西——
是他这个笨蛋,把月光摔碎了扔进污水槽里,却还以为脏的是月亮。
“那你呢?”
谢朗漆黑的眼睛看着面前那瘦削的、高挑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尊对着他漠然地背过身去的神。
他忽然抬高了声音:“既然这么恶心、这么肮脏,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母亲,为什么又要和他生下我!为什么!”
他对着谢瑶的语调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甚至在谢珏面前说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那已经不仅仅是反抗,是凝聚了这些年来他作为一个儿子,面对这样的母亲所有困惑和痛苦的终极问题——我到底算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爱,如果那件事只有恶心和肮脏,那我的出生又算是什么?
“你!”谢瑶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谢朗。
她的的目光……夹杂着难以置信,还有依稀可见的星点恨意。
谢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胸口燃烧着火焰,可四肢却异常冰冷。
那不是对着一个她爱着的儿子应该产生的情感,而是仿佛是对着一个不共戴天的异教徒会产生的深恶痛绝。
“好了!”
谢珏忽然厉声道,他今天以来第一次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
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谢瑶剧烈颤抖着的肩膀,随即转头对谢朗说:“小朗,你也住口。我明白,父亲刚走,你情绪不好,但这不是你对母亲说出这么没礼貌的话的理由——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
谢朗坐在那,却没有马上开口。
“谢朗!”谢珏抬高了声音,他身居高位多年,一张脸一沉下来,眉宇间更仿佛压抑着沉沉的阴霾,气势惊人:“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谢朗最终还是慢慢地站起了身,他虽然没有再问下去,可是那笔直的腰板、高大的身躯还有深沉的眼神却毫无疑问地吐露着某种并不打算退让的信息。
“对了,”谢朗临走前看了一眼手机,又转头看向了谢珏:“舅舅,刚刚张秘书发信息给我,说厨房早就准备好鸡汤了。”
他语气很平静。
张秘书问了却不回来汇报,当然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谢珏刚才只是找个借口支开人。
虽然只是一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小事,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提起来,谢朗虽然无意,可听在谢珏耳朵中却有种震慑的意味,他瘦削的面孔面无表情,说:“知道了。”
直到谢朗离开许久,谢瑶才终于坐回了沙发上,她低下头用手扶着额头,喃喃地说:“哥,我要查查他身边的人。”
“……需要这样吗?”谢珏手里的玄凤已经飞到了肩膀上站着,他就坐在谢瑶身边,虽然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但还是温和地说:“瑶妹,小朗大了,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也正常,我瞧他生意上做得都不错,到底还是个孩子,要不先放放?”
“不,”谢瑶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一些红血丝,哑声说:“小朗是个好孩子,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兢兢业业地教导他、保护他这么久,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因为他身边……有坏影响。搞不好,他身边有人、搞不好是女朋友什么的,一直瞒着我。”
她有点语无伦次。
谢珏其实不太理解,迟疑了一下,问道:“其实也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吧?或许是上官刚走,他多少有点小情绪,或许过阵子就好了。”
“你不懂。”谢瑶用力地摇着头:“只有这种事能让这么听话的孩子走歪,就只有这种事!”
那歇斯底里的样子让谢珏有些无奈,可他似乎更担心谢瑶的情况,所以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说:“瑶妹,那听你的,需要人还是别的,你和我说。”
……
在同一时刻,谢朗正坐着张秘书开的车,已经迫不及待地给黎江也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边,男孩的背后听起来像是有水流的声音,像是在户外,但又偏偏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怎么声音这么小。”谢朗问道,哪怕只是听到黎江也声音的那一刻,就已经觉得快乐。
他的心脏、他的四肢,全部因为快乐而变得酥麻。
“躲在阳台抽烟,所以小心一点咯。”
黎江也叼着烟,一边洗碗一边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和谢朗聊天,他的声音有点不起劲,蔫蔫的。
他饭早就吃完了,这会主要是想要抽烟,也懒得听大哥和妈妈聊他的那些耀眼事迹,所以就主动说要洗碗然后躲到了阳台。
“吃得怎么样?”谢朗竟然有点听出了黎江也的兴致不高,他停顿了一下,试图笨拙地逗他:“有没有听话少吃一点?”
“没有。”黎江也用水冲着盘子,故意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吃得可多了,撑死了,再多一点点都吃不下了。”
谢朗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他再次抬起目光时,透过车前方的镜子看到张秘书一边开车一边看了一眼自己,不由局促地停顿了一下——因为接下来的话语,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也,”他清了一下嗓子:“……想你了。”
“……”电话那头,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水流冲盘子的声音。
谢朗有一瞬间还以为黎江也没听见,可是再说一遍,感觉好像也不太能够做到,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那边的水流声一下子停了。
“朗哥,”黎江也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哪怕是隔着电话,谢朗都仿佛能看到男孩那双雀跃的、亮晶晶的眼睛:“我等着你呢,我想吃烤串、蒸生蚝、毛血旺、还有红糖冰粉!我们去我大学附近的夜市吧,叶沁天他们说晚上那儿好热闹的!”
他这一开口就彻底收不住了,像是只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小鸟。
“嗯。”谢朗看着车窗外飞速向后倒退的树影,轻声说:“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下楼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