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则在后院,心情复杂地招待着女客。
茶点过半,有贵妇扯了话茬,笑问府中还未查出二郎的下落,怎就声势浩大地迎娶新妇,而新妇还是二郎未过门的未婚妻
杨氏深知有些人是专程来说风凉话的,虽心疼,但还是绷着嘴角回道:“灏哥儿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但女子韶华匆匆,耽误不得,恰世子还未说亲,正是姻缘所至,一拍即合。几位夫人,又有何高见?”
听杨氏如此袒护长媳,几名贵妇赶忙送上祝福,插科打诨岔开了话题。
当仪仗回到府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对新人身上。
喜堂之内,红毯叠花,秦妧款款而行,娉婷身姿映入众人眼底,不免引人暗诽。
——还以为裴相有多无私,愿意替弟娶妻,如今看来,不过是见色起意。
不过,大多数宾客,还是觉得裴衍是替家族抗下了这个担子,没夹杂私欲。
可无论人们再怎么心思各异,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随着拜堂礼毕,裴衍和秦妧各执红绸一端,由喜娘和童子导行,入了洞房。
喜宴在即,裴衍掀了秦妧的盖头后,都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就匆匆行了合卺,由傧相们簇拥着前去敬酒,留秦妧在新房内等候。
喜娘为秦妧褪去通袖袍和金七事等挂坠,又叫来侍女送水,张罗起沐浴事宜。
秦妧不适应被伺候,让暮荷给了赏钱,便将一屋子的人打发去了。
“你也去门口守着吧。”
暮荷欠欠身,知道姑娘那一身皮肉一碰即粉,也不勉强,捧着赏钱欢快地退了出去。
新房一瞬变得安静,秦妧深深呼吸,彻底舒展肩胛。之后,坐在妆台前,一边卸妆,一边欣赏着房中的布置。
龙凤喜烛、鸳鸯绣墩,处处透着新婚的喜庆。
文王百子帐系于拔步床内,半遮十彩被子和鸳鸯枕,旖旎而庄严。
显贵门第,缔约之婚,非同儿戏,她已无回头路。
调整好心境,她摘掉最后一样头饰,换上脚踏上的靸鞵,拿出自带的大红寝裙走向湢浴。
水汽缭绕中,霞绡里衣堆叠在地,她赤脚跨入浴桶,慢慢浸泡其中。
冰肌沁水,有水珠自背脊流淌而下,落入浴汤,泛起涟漪,破坏了倒映的美人图。
沐浴后,又穿上香云纱的寝裙,走到落地铜镜前绞发。
乌黑的长发打湿了肩头和襟口,透出肚兜的绣纹和一寸寸雪白的肌肤。
晾干了裙衫,她不自觉看向那张檀木拔步床,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若是没有那场劫杀,她会成为裴灏的妻子,可终是造化弄人。
若裴灏尚在人间,不知能否容下她这个大嫂。
对裴灏,尚且能够平视,可对裴衍,总有种仰望星辰的渺小感,无时无刻不拘谨。
想起裴衍那句“婚后各过各的”,她走到箱柜前,翻找出一床被褥,铺在了地上。
裴衍敬酒回来,先在书房沐浴焚香,之后来到新房前,瞥向脸生的陪嫁丫鬟,道:“你算是半个娘家人,以后遇见什么难事,都要及时禀告,不可委屈了你家姑娘。”
哪里想到世子会单独与自己讲话,暮荷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称“是”。
裴衍没再耽搁,抬手推开门扉,将一众仆人关在屋外。
流泻暖黄的东卧中,身穿红裙的女子融在烛光中,背对门口回过眸。
可谓顾盼生辉。
她转过身,福了福身子,“世子。”
裴衍驻足瞧了一会儿,迈开步子,绸缎衣料在烛光的映照下,隐现出祥云暗纹。
可当他走进东卧,瞥见地上的被褥时,温煦的眉眼一敛,转而淡笑:“这地铺,是为谁准备的?”
对方的眸子太过深邃,秦妧直视不得,低眉解释道:“秦妧谨记世子的话,也知世子娶我,是无奈之举,故而不敢越雷池以奢求世子怜爱。这地铺,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无奈之举、不越雷池
裴衍拢袖,靠在隔扇上,慵懒而犀利,却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嗯,所以你是打算以后都替我守夜?”
高门子弟的房中,有个守夜的丫鬟或通房再正常不过。秦妧在出嫁前,只听说过裴灏是个洁身自好的,并不知裴衍是否与女子行过房。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扯远了,秦妧摇摇头,还有些湿润的长发摇曳于胸前、腰间,衬得脸蛋巴掌大。
“婚后,世子可宿在书房,也能出入方便些。”她说得一本正经,优美的鹅颈低垂,倩影映在墙上,像一只落单的天鹅,寻不到方向,却不愿向岸边的人求助。
裴衍缄默,她倒是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便依你,很晚了,歇息吧。”
说完,越过秦妧,大步走向喜床,抖落上面的红枣、桂圆和花生。
在掀开被子时,发现里面有张元帕,随手放在了椸架上。
清楚元帕的作用,秦妧慢吞吞走过去,拿起绞在指间,盯着男人的背影,咳了一下嗓子,“世子可否借我一支木簪?”
她的妆奁里,皆是珠花、梳篦和华胜,唯一的发簪,被裴衍折断在沧州的路上,想要破“壁”,又不至于伤到自己,需要一支圆润无棱角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