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楼想了想,问:“因为和我待在一个房间里吗?”
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是酒店的房间。
不免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黎棠点了点头,又却很慢地摇头:“是,也不是。”
“理论上我应该害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会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蒋楼,眼底蒙一层水汽,“……我是不是很奇怪?”
好像听过类似的问题。
当年第一次去到黎棠家里,进到他的卧房,看见被制成干花的红玫瑰,黎棠几分羞涩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喜欢红色很奇怪?
而这一次,答案和上次一样。
“不奇怪。”蒋楼说,“我只觉得,果然如此。”
黎棠喝过酒之后除了变聪明,还会变得更坦率。或者说黎棠原本就是热烈坦荡的,无论心无芥蒂的当年,还是两人之间隔着层峦的现在,黎棠从不掩饰对他的念念不忘。
学不会掩饰,也不屑去掩饰。
怀揣真心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明亮热烈的颜色。
抓住这抹红色的人,则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蒋楼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前二十年的举步维艰,只是黎明前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是在为此刻的天光乍破积攒运气。
没等黎棠反应过来这熟悉的回答来自哪一段记忆,蒋楼抬手,摘去架在黎棠鼻梁上的眼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接着倾身凑前。
黎棠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被箍着腰,后退不能。
此刻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可蒋楼已经不容他反悔,贴在他耳边,用理直气壮的无辜语气:“是你叫我进来的。”
时隔八年的吻,远比想象中热烈。
蒋楼等了太久,再也等不及,托住黎棠后脑往前按,咬着他柔软的唇瓣,品尝他口中未散的酒精,和饭后咀嚼过的薄荷糖的清冽香气。
而黎棠,也在这强势到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吻中,被夺尽氧气,进而清醒的头脑也变得昏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圈住蒋楼的脖颈,抱得更紧。
心口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由呼吸艰难时肺叶过度翕张造成,也是缺失三千个日夜的空白被填满产生的胀痛。
还未分开,黎棠就已泪湿满脸。蒋楼抿去滑至唇角的一滴咸涩的泪,再往上,舌尖在湿润的眼角轻轻一舔。
黎棠难耐地眨一下眼睛,本该躲开,却咬着唇,鼓足勇气迎了上来。
“这边,”他露出依然潮湿的另一只眼眸,“……也要。”
于是吻一视同仁地落在另一边眼角,将那些苦涩和惶惑不安,一并舔舐干净。
啤酒到底没有开。
虽然黎棠接受了“等价交换”,允许蒋楼触摸他尾骨附近的文身。
两人面对面拥抱着,蒋楼的手跃过衣摆,伸向后腰。指尖接触到身体的瞬间,黎棠忍不住颤了一下。
那处早已掉疤,却依然凹凸不平。黎棠说,前两年病情不稳定,发病的时候他曾用手抠挖过这处文身,每次清醒过来都会后悔,可是已经无法补救。
蒋楼并不在意文身是否完整,指腹抚摸过已经愈合的伤痕,再握住黎棠的左手腕,拇指推开遮挡的串珠,摩挲曾被刀划开过过的皮肤。
声音不免颤抖,蒋楼问:“是不是很痛?”
黎棠趴在他肩上:“痛的,但是很快就忘了。”
人类擅长忘却痛苦,所以会有重蹈覆辙这个词。
可是重蹈覆辙解释为再走过翻过车的老路,如果车先前并没有翻呢?
如果,原本就是两情相悦,只是被命运作弄,被蒙住了眼呢?
凭什么不能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早已愈合的伤口在手指的触摸下发痒,黎棠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于是抬起空着的一只手,去摸蒋楼的耳朵。
左边耳朵,戴着助听器,黎棠学他今天的步骤先把耳塞拽出来,再去扯那跟连着受话器的透明细线。
很轻松地拿了下来,黎棠有几分得意,伸长脖子凑过去,观察白天没来得及细看的纹身。
然后发现,不止形式和格式,连所用的字体都别无二致。
不同的大概只有因为耳后的皮肤面积有限,所以只能竖向排列。却刚好贴合外耳的轮廓走向,顺着耳骨和头骨之间的折痕阴影一路往下,黑色字母刻在冷白的皮肤上,有种隐秘的性感。
黎棠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也莫名痒起来。
就在这时候,蒋楼突然问:“能看见吗?”
黎棠愣了下,意识到他在怀疑自己的视力,“以牙还牙”道:“那你呢,能听见吗?”
蒋楼笑一声,刚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耳后的皮肤被温软地贴住。
带着潮气的吐息扑上来,蒋楼一时怔然。
这些年他心里悔恨,煎熬,把这个文身当成罪人的刺青,做好了一辈子都无法获得原谅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