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知道黎远山口中的章大师。自从黎远山开始做生意,就格外相信运势风水之说,这位章大师曾在黎远山的公司面临转型的岔路口时,给指了一条“明路”,从此公司蒸蒸日上,发展壮大,黎远山也自此越发信任章大师,各种珍奇古玩流水般地往他那儿送。
有一次章大师来家里,随意指了指院子里重金打造的鱼池,说进水口靠西视为不祥,黎远山当天就叫人来把鱼池砸了重新做。
因此黎远山听章大师的话不足为奇,只是……
黎棠问:“您不是说,送妈妈回叙城是为了让她安心养病吗?”
“也有这部分原因。”黎远山语焉不详道,“这阵子,你妈妈有没有出去?”
黎棠这才惊觉,好像每隔一段时间,黎远山都会问他,张昭月有没有出门。
先前他只当父亲关心母亲的身体,如今想来却是蹊跷。
“没有吧。”黎棠也含糊其辞,“白天我在学校,晚上回来妈妈都在家里。”
他没把有天晚上张昭月说去看望老朋友,直到半夜才回来的事告诉黎远山。
并不代表没有起疑。
挂断电话,黎棠想,既然回到叙城并非妈妈本意,那她那天去见谁了呢?
真的是那位和蒋楼有类似遭遇的朋友吗?
周末,为不打扰蒋楼休息养伤,黎棠没有去他家里。
蒋楼却躺不住,一早醒来做了会儿题,便拾掇拾掇出门去。
他通过官方网站查询到叙城市中心的商场里有那家奢侈品店,刚好比赛的奖金也已到账,虽然还没想好送出的契机,但先买下来,做好准备,总不会错。
到地方才知道还要排队,蒋楼站在队伍里,听前后的女生聊天,说什么配货,说进去还要等上半天……又摸出手机上网去查,幸好他要买的项链并非热门款,不需要配货,也不用预定。
排队半小时终于进店,本以为在柜台选完付了钱就能走,没想被安排到沙发卡座,又等了十来分钟,才有人接待。
蒋楼调出手机图片,说要这款玫瑰项链的红色珐琅款,sa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像是在奇怪这么年轻的男孩怎么会来买这个,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有钱人。
不过只要给钱就是大爷,刷完卡之后,sa一边笑容可掬地为蒋楼打包,一边闭眼吹捧:“这款项链虽然不是断货款,但也很独特漂亮,先生是买来送女朋友的吗?”
店里不会一次性招待三名以上的客人,所以并不算吵闹。
蒋楼难得心情不错,看着那被放在首饰盒里的精美吊坠,唇角微扬:“不,是男朋友。”
等到从店里出来,面对街道上的熙来攘往,庞杂成一团的噪音扑面而来,令蒋楼皱了皱眉。
而接下来要做的事,更令他烦躁。
他点开通话记录,拨通几天前打过来的未接电话。
嘟两声就被接通,蒋楼没什么表情地说:“出来见一面吧。”
张昭月是在二十分钟后赶到市中心的商场。
乘直梯上楼,走出轿厢,一眼便看到坐在咖啡厅里,落地窗旁的蒋楼。
他并没有点餐,也没有要咖啡,面前放着一杯店里的免费白开水。看见张昭月来了,也只是淡淡掀眼,全无情绪波动——让张昭月想起十二年前的那次会面,等在火车站门口的男孩,一见到她,哪怕没有露出笑脸,也能看到眼睛里的光彩。
那是因为期待和喜悦而迸发的光,和眼下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按下喉间泛起的微苦,张昭月心说,是该这样。
我当年那样对他,如今他是该对我这样。
上次见面天色太黑,这次在灯火通明的商场里,张昭月终于得空仔仔细细地看蒋楼。
无论是身材还是脸庞,面前的少年已然有了大人模样。在她蒙住眼睛不去看的那十二年里,他吃了那么多苦,磕磕绊绊地长大,竟也长得这样好。
只是他的耳朵……
不由得盯住他的左耳,想起方才在店外看到服务员同他说话,他不得不侧过右耳,那专注的样子,令张昭月心头又是一揪。
他的脸色也比上回看起来要苍白,人也消瘦了些……
拿起桌边的菜单,张昭月勉力撑起笑容:“还没吃午饭吧?我们先点菜。”
似是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蒋楼想也没想就说:“要吃什么你自己点,我把要说的说完就走。”
然后不等张昭月有所反应,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丢在桌上。
“你给的钱都在里面,密码是你生日。”说到这里,蒋楼顿了一下,“别想太多,小时候在家里翻到过你和爸爸的离婚证书,上面有你的身份证号。”
两句话就让张昭月几分慌乱:“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无论从法律上还是——”
“还是情理上?”蒋楼笑了一下,“可是我觉得,我和你之间没什么情分可讲。法律上的事等判下来再说,我没有理由提前收下你这笔‘抚恤金’。”
他用的词是“抚恤金”,而非“抚养费”。张昭月明白,他是在和她划清界限,不打算把她当成母亲,自然不需要她抚养。
他当她是来做慈善的。
深吸一口气,张昭月理清思绪,方才开口:“蒋楼,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我知道你和黎棠走得很近,也能猜到你是想报复我,我不清楚你具体打算怎么做,只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不仅会毁了他,也会毁了你自己?”
蒋楼只觉得可笑:“毁了?那你当年回到叙城,有没有想过会毁了我和爸爸的生活?有没有想过会毁了他的生命?”
“我也不想的,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这些年来,张昭月一直在避免想起这段往事,“黎棠那时候才五岁,他只是想来找我,只是太心急了……”
“够了。”蒋楼不想听这些开脱之词,“你放心,我不会伤害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