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来昌京机场送她的,只有蒋契一人。
她在人头涌动的机场看到蒋契,他瘦了许多,胡茬上更密了些,身上的疲倦感似乎要拖垮他的腰背。
陈粥听说蒋契父亲,落了狱。
陈粥想起那天夜里,她穿着一条背带牛仔裤,站在路灯下,学着他教的办法,用口香糖吹出一个大泡泡,蒋契在灯光下连连拍手,夸张的发丝都立起来,站在盈盈的南风里,没心没肺的笑着,那模样真的与现在天差地别。
她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阿商走的那一天,站在那孤灯下,缱绻地唱着——《别送我》
她甚至有些庆幸,沈方易没有在离别的最后一刻出现。
否则,收拾好的情绪又将难看。
她再次望了望昌京。
她在这儿认识了许多人,但许多人都已经离开了。
今天她也要从这里离开了。
她听到隔壁的人送行互相安慰:“没事,如今通讯多发达,交通多发达,一个电话,一场机票,就能相见了。”
她的喉头泛起苦涩,是啊,那听起来,不难。可是为什么有些人一旦分别后,就再也找不到理由打一个电话,更不能心之所向地买到一张机票。
广播开始播报行程。
陈粥于是只能朝蒋契点了点头,“契哥,我走了。”
“哎。”蒋契反应过来,给她拿行李。
“契哥。”
蒋契听到陈粥这样叫她,他抬头,她跟从前一样,穿了一身简单的便于行程的装束,站在那儿,不动神色地问他:“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沈方易,最后会怎么样?”
蒋契拿着行李的手僵硬,他只得翻了翻自己干燥的嘴唇,斟酌地说到:“说实话,我不知道,但……商场里混了这么多年,谁都经不起翻天覆地查,也经不起墙倒众人推地告。”
她空洞地在那儿点头,与她料想的一样。
蒋契见到陈粥对着他出神,于是上前一步,喉头里涌上来许多告别的话,但到了嘴边,却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于是他只能学着像一个兄长一样宽慰她:
“你好好的,美国那边,都安排好了……挺好的,长长见识,学学本事,往后——”他拍拍她肩膀,“留在美国当个精英,别跟你契哥似的,该奋斗的时候不奋斗,年纪大起来就被动了。人都是给自己学的,长了本事后不论到了什么样的环境,总不会吃亏的,你才二十一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得往前看,别往回看,知道了没?”
“知道了。”陈粥这样说。
陈粥在那儿看着蒋契,他抖了抖嘴唇,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他想安慰她,蒋契看上去从来都不着调不靠谱,可是每次关于她和沈方易发生问题的时候,第一个过来安慰她的人,总是他。
如今他站在那儿,陈粥明白他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眼神扫过他枯叶般的脸,上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好好的,契哥,你也要照顾自己。”
“还有——”她说起他,“让沈方易,别硬扛了。”
蒋契一定能听懂她这话的意思。
沈方易在时,陈粥说不出那样的话,她自私的爱意不允许她把他拱手让人。
如今不当着他的面,她能理智又客观地嘱托蒋契,等这事一过去,考虑一下他父母的意见。
说完这些后,她转过身去,跟蒋契挥手告别,心里默念,她真像是个情绪稳定、理智客观的成年人。
她戴上自己的耳机,把一切都隔绝在外,把耳机里的声音调大,她听到耳边响起的是《漂洋过海来看你》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
这种理智一直保持到她坐上飞机,漂洋过海地来到美国,去崭新的环境,学着那些同学一样,试图热情洋溢地成为一个留学生。
南风再无吹入她的梦境,她也不曾在青天白日里再撞到雾气沉沉里那对眼睛。
那段时间,她过的混沌且麻木,逼自己去社交,像沈方易说的那样,去启航她的人生。
她活泼外向,和谁都能说上话,不用太久,她和那些与她有着不同肤色和发色的同学就友好地打成一片。甚至他们每一次举办热烈的派对的时候,都会有她的身影。她在西式开放的关系里,看到扎堆在那儿热吻的人们,直到在醉生梦死的享乐现场,恍然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自己陌生的笑容。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手上的香槟碎成满地的荒唐。
她依旧后知后觉伤神地想,沈方易是个骗子。
美国一点都不好,他那所谓的刚刚开始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一点都不好。
喧闹并没有真正驱散走她内心的破碎和孤独,反而让她在狂欢中,看到了自己对自己的自我欺骗。
于是她又开始远离这些隔三差五的聚会,把注意力放在啃商学院的那些难以琢磨的课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