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一同登上马车, 一路无话直至埋葬黎枫玉的陵墓。
只有黎凝清楚, 她娘平日里无论多强势高傲, 在这日都变得异常脆弱,头几年,每到这日长公主都会以泪洗面,如今已经好许多,用默默无声的缅怀来代替。
清风拂过山头的草,一股寂寥萦绕在周围。
黎枫玉离世时黎凝还很小,那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整日爱笑又温柔的爹爹,在病榻上会一病不起,最后溘然长逝。
便是病得最痛苦的时候,黎枫玉唇边也是温浅的笑意,叮嘱黎凝今后要好好听长公主的话,不能惹她生气。
黎凝懵懵懂懂,内心感到很不安,重重点头:“我答应爹爹!”
很久后黎凝才明白,不能惹她娘生气,是因为她爹再也没办法哄她娘欢心了。
是以这十余年来,黎凝从未跟长公主顶过嘴,被长公主数落也不会说什么惹怒她的话,除了爱睡懒觉惹长公主不快之外,再没有做过别的惹长公主不虞的事。
二人到黄昏时才离开,黎凝回长公主府陪长公主用完晚膳再回去。
她回到连玥堂时候,裴濯也已回来。
黎凝从前都是簪星曳月光彩夺目,今日一身素白,平添几分飘逸。
“回来了。”裴濯问,“可用过膳,郡主想吃什么?”
黎凝道自己已经跟长公主吃过,吩咐人准备热水,越过他往里走去。
裴濯看着她略显恹恹的背影,片刻后才跟上去。
晚间,倾云堂那边差人送来一些罗氏自己做的糕点,黎凝让冬雪去库房找些物品回礼,然今日她对糕点也无甚兴趣,没有动。
那碟糕点就放在桌子上,裴濯捏了块,咬了一口,齁甜的花香充满口腔,咽下去都感觉喉咙变得黏腻。
他将剩下的半块也咽下去,违心道:“这糕点甚好吃,郡主要不要尝尝看。”
他记得,黎凝就喜欢这般甜到腻的糕点。
黎凝看那糕点一眼,再去看裴濯:“好吃你自己多吃些。”
说罢,她让冬雪拿来诗词本,倚到榻上翻阅起来。
裴濯沉默不语,片刻后去拿寝衣,准备沐浴。
待他拿完寝衣从黎凝面前经过要往浴室去的时候,一直黏腻的喉咙在这时又开始发痒,裴濯握拳咳了几声清清嗓。
黎凝立刻从诗词本抬起眼来,坐直问道:“你怎么了?”
裴濯如实道:“方才的糕点有些干。”
知他不是风寒,黎凝松了口气,又倚躺回去。
黎枫玉的风寒之症久治不愈,黎凝对身边人的咳嗽难免杯弓蛇影,加之今日就是黎枫玉的祭日,她内心就会更不安。
尽管裴濯未见过黎枫玉,但也知晓他是何故离世。
他一开始回到丞相府的理由便是照顾他长大的裴老夫人离世,想来那时候黎凝对他的善意也有黎枫玉的原因所在。
黎凝余光注意到裴濯还在看着自己,不解道:“不是要去沐浴?”
裴濯默了默,才道:“我身体健朗,自小便极少生病,纵使感染风寒也能痊愈。”
裴濯答非所问,但黎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黎枫玉的离世确实给带来黎凝不少影响,她也确实很害怕身边还有人因此离开她。即便长公主后来也表现得与平常无二般,但黎凝也清楚她娘没了她爹之后有多难过。
她也很难过。
黎凝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
她垂下眼,闷声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关心你生不生病……”
“郡主便当我是自作多情。”裴濯走到榻前,俯身看着她,认真道,“只是郡主不要一直被此事拘囿,想来黎大人若是发现你因他而对旁人感风寒之事心惊胆战,他许该自责了。”
黎凝从未与裴濯提过黎枫玉的事,但裴濯该知道的都知道。
此事已过去许多年,黎凝对黎枫玉的离开已经坦然接受,只是那时她太小,最终给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反而是黎枫玉的病。
她后来也会想,如果爹爹的身子骨再康健些,是不是就不会……
可是事已成定局。
嘴角往下一耷拉,黎凝偏过头不回他的话。
裴濯观察她的神态,眼眶里没有蓄泪水,也不像是在生闷气,于是便捏住她的脸,把她嘴角往上提了提。
黎凝尚处在迷蒙当中,反应过来后一把拍开裴濯的手。
“郡主还是笑起来更好看。”裴濯一本正经,“我比较喜欢亲扬起唇角的郡主。”
他的神色看起来确实不像在开玩笑。
“不知羞……”黎凝小声嘀咕一句,再催他去沐浴。
见她神色确实无异,裴濯才重新往浴室走去。
黎凝把诗词本放到一边,出神地望着窗边的那枝梅花玉石。